千月结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星亦,虽然她有他的新手机号。星亦也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一种不可移易、难以追回的东西在她的生活中已经失落了。无论是千月还是星亦,都无法说清楚这些年来他们的相遇错过究竟是因为不够爱还是习惯使然,他们从不为此追问对方,也不为此追问自己,也许两个人都宁愿不知道答案。而是努力把自己过得和普通人一样,融进琐碎的柴米油盐里,好让彼此忘记了那个童话城堡轰然倒塌的疼痛。
三年后,千月还是离婚了。
离婚后的前半年,千月每天都会流泪。后来,千月发现,离婚也并没有想象中痛苦,她流泪不是因为爱的流失,而仅仅是因为她的世俗束缚感和被动的道德感,疼痛的程度和爱的付出程度是成正比的。某一天,千月追忆和前夫的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时,清晰地看到前夫湖水般的眼睛,草履虫般的布鞋,弃儿般的声音,孤独的背影,都引起她难以遏制的好奇和同情,她第一次懂得,好奇和同情也是潜在的爱情的伪装。
千月又想起前夫第一次动手打她的那次,狰狞的面孔,沉重的耳光,还是那么迷离的眼神,但爆发出野兽般的愤怒。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原来三年来,不是他变了,而是她对自己进行了催眠,让自己对这段受家人反对的感情贴上了勇敢和爱情的标签,然后盲目而义无反顾地走进被禁锢的坟墓,来遮掩她三十岁还不能嫁人的恐慌。她更加惊慌的是,怎么会如此残酷地让那样一个幻影在自己的生活力占据了那么长时间。
离婚,千月除了获得了世俗上的羞耻感,更多的是获得了一种自由和新生。
千月决定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不再浪费自己的余生,不再在慢火炖煮的回忆里煎熬,不再把自己活活埋葬在所谓的道德包袱里。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开始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和内心秩序。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最难熬,千月才明白,离婚最大的危险和挑战不是要面对世人的口舌,而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平衡。一直以来,她习惯了有一个所谓的家来依附,无论这个家多么沉重或者千疮百孔,她可以躲进来。可是,现在她连这个破败的蜗牛壳都没有了,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恐慌。每天晚上她一定要去散步,在明亮的月光下洗涤一天的忙碌,并且安抚将要面对第二天黎明时太阳升起的焦灼。有时候,微风吹过来,好像带来星亦的味道,对他的回忆安慰着她的寂寞。
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月色如水,洒在小区的无花果树上和月季上,院子变得如梦似幻,好像浮在一个缥缈的世界。也是这样的月色,十四岁那年,千月和星亦走在他家附近的小道上,说说笑笑。
星亦说,千月,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为什么?千月没想过这么遥远。
你看,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是你旁边的星星。星亦指着天上的明月说道。
三年了,千月结婚离婚,她一直认为自己把他完全从记忆中抹去了,没想到他还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成为她怀旧的幽灵。又如,她想起上学那会他们写过的那些信,骑单车一起走过的上学的路,还有千月读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和星亦通过的电话。有时,千月甚至觉得星亦是她生命里唯一发生过的事。有一个遥不可及的人来想念,成为她在现有的生活中不沉沦的唯一理由。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千月想。她已经习惯了上段婚姻中不断取悦对方来得到她希求的稳定,现在她才明白,委屈不可能求全。在上一段婚姻里,她把自己读过的所有琼瑶小说的桥段都上演了一遍,善良的,对丈夫忠贞无二的,即便对方那个混蛋,她也无限包容的和忍让的,
总之,她现在明白了,那种圣母式的人格成了她失败婚姻中的最大魔障,因为圣母式的拯救,过滤了现实的残酷和丑恶,她变成了牺牲品,为这个家去无怨无悔的付出,从而成就了自己的伟大。可是,自己快乐吗?
千月不快乐,她想做的事什么都没做成,因为前夫不喜欢。从前夫的魔掌中挣脱之后,从死亡的边缘爬出来之后,千月对自由和爱情的渴望就更加浓郁,这回,千月要做一次自己。她要去旅行。
千月要去旅行,是因为她想去旅行,不是因为对风景的兴趣。她去的第一站是海边。
刚工作的第一年,星亦在去车站送她,跟她表白的时候说过,我们去海边吧,买一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时候,初到上海的千月还不能想象未来的生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尽管她知道那是一个很美的画面,但是觉得很遥远。
现在,千月要走进那个遥远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