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黑色的像是嶙峋男人的肩胛一样的山脊外,疏星渐渐地隐去,现出了深蓝色的天空,犹如一条染过的深藏蓝色的绸缎顺着“男人的肩胛”一直绵延向东方,渐渐地变成一抹鱼肚白色,太阳还没有从襁褓中露出来他的眉眼,那一丝淡淡的奶香气却已经顺着天边弥漫在木村荒野的山上了。深蓝色的天幕下,山脊上丛生着枯黄的野草和初生的嫩芽,野草丛中突然向着天空刺出了一条条曲折的黑影,那是初春的杨柳树,大多还没有发叉子,只留下虬曲独立的枯瘦身影,像是佝偻着身子倚着拐杖抽烟的老叟——偶有几株已经抽丝发芽,却也孤零零的飘在风中,活像是老叟额前可怜的稀疏白发。黄土坡上的初春依旧萧索得寂静孤独,这荒山上尤其如此,而在这寂静孤独的夜幕下面,在嶙峋起伏的山峦之上,在枯瘦虬曲的枝干丛中,有两个人影在夜色的掩护和晨曦的指引下匆匆移动着。

荣嫂拉了二妞子的手在颠簸的土路上走着,脸上带了几分疲惫和几分焦急的神态,右手边跨了一个小竹篮子,篮子上盖了一张笼布。二妞子才满十岁,艰难地跟在荣嫂的身后面,一只手拉着荣嫂,另一只手也提了一个红色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挂鞭炮,两大叠黄纸,两捆香,一捆细的白蜡烛,通通都浮在塑料袋子最底下的半袋纸金元宝和纸金洋元上。二妞子走在土地上,蹒跚的步子让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摇摇晃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山上显得清脆而寥落。荣嫂仍不管这些,她拉着二妞子只顾急急地走,爬上了一个又一个土坡,绕过一个又一个坑洞,急急地走着。

“妈,到了没啊?”二妞子问她妈妈。“马上就到,等一下你就能歇了,二妞子,忍耐一下。”荣嫂语气里带着对二妞子的疼惜,但焦急的颤音就像是猎猎夜风,刮动着荣嫂吐出的每一个字同样急急地传到二妞子的耳朵里面。她们匆匆地掠过山上一个个的坟冢,就像是行色匆匆地和一个个陌生的路人擦肩而过一样——但并不都是陌生的,荣嫂在焦急的行走中不安的向坟冢堆里张望,她看到许多熟识的亲人们的坟墓,她的舅母舅公,她的爷爷奶奶,老太爷,她的爹——她一一路过它们,只在急切的脚步间隙中匆匆一瞥,便拉着二妞子走远了。

在西山顶上走了二里多的崎岖山路后,荣嫂拉着二妞子来到一个陡峭的斜坡前,斜坡只有不到一尺的宽度,大约十米长,上下却有三层砖房高的落差,斜坡上只凌乱地生长了许多矮小的黄绿色的野草,灰黄的土色在野草的背后隐隐约约浮现,风一吹过,便顺着陡坡慢慢的滑下了许多细碎的砂砾。土坡的两边,是山上随处可见的大坑洞,七八米深,有的会有十几米深,一眼看下去,坑洞底并无石块,但若是人不小心掉了进去摔在黄土上,即使不死也难免筋断骨折——尤其是这荒山很少有人会来,往往一掉进去十天半月后才被人发现,人已经饿死或渴死多时了。荣嫂半蹲下来,先把脚向坡下探去,踩定以后再用手摸着土坡一点点向下挪动,她的额上满是汗珠,另一只手挂着竹篮,战战兢兢地在坡上缓慢挪动着,她的年纪大了,走这样的土坡就好像上刀山火海,时刻都性命攸关。待荣嫂终于慢慢挪到坡底时,二妞子张开两臂保持平衡,一只手拿着红袋子,小心翼翼但步伐轻盈的沿着土坡走下来了,就好像小孩玩踩路沿的游戏一样轻松,荣嫂却捏了一把汗。待两人下了土坡,荣嫂又拉着二妞子绕过了一个路弯,终于在一片栽着两棵大松树的平地上停下了脚步。

两棵松树都有六米高,尖顶阔摆,长得苍翠又茂盛,它们挺拔地相对立着,比起山上瘦老头一样的枯柳,好像两个威武雄健,怒发冲冠的门神手持大刀两边肃立。在两树中间是座一人高的墓碑,墓碑上修了红色和黄色的琉璃瓦顶,龙形飞檐,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探出半个身子照耀着西山,琉璃瓦在霞光的照射下光彩璀璨——这是荣嫂七年前去镇上请装修工来修缮的坟冢,因为是白事,还多收了五成费用,一下子用掉了她家半年的积蓄,荣嫂也因此卖掉了两根银簪。碑上竖刻“显考慈父某某某之墓”,两侧写孝子和孝女名字,荣嫂的名字写在了最上面,她是周围几个村子里闻名的好媳妇,好儿媳,待公婆胜过亲生父母般孝顺,公公病重时荣嫂昼夜不眠的伺候在床前,喂饭喂药,端屎端尿。公公去世时她打幡抱罐,披麻戴孝,在棺木前泣不成声——荣嫂的丈夫八年前抛下了妻女和重病的父亲外出打工,一去不回,她的婆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劝荣嫂离开她改嫁,但荣嫂孝顺如故,待婆婆更是无微不至。荣嫂为公公戴了三年孝,这是村里人人都知道的,人人也都知道,荣嫂总是每年清明最早来西山上坟的一个,天不亮她就准备妥当出了门,在坟前拔草剪树,铲土洒水,直到日上三竿,又祭祀摆盘,烧纸敬香,往往还要在坟前哭上一通才红着眼睛下山回家。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荣嫂是乡里第一孝顺的媳妇。

二妞子帮着荣嫂拔完了杂草,又把坟前的土扫干净,洒上水,坟前干净了许多。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公鸡早已叫过三次。这个时候村里其他的几个孝子往往也该带着儿女们上山扫墓了,今天却还没有来。二妞子坐在一边歇息,从怀里取了蓝纸包的姜糖条含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她并不愿意跟着妈妈来扫墓,结果被荣嫂一顿训斥,讲了番孝悌仁义的道理来,最后说可以吃一些祭奠外公的点心后,二妞子才终于跟着荣嫂一起来了。她知道,那个已经被熏黄的笼布下面盖着一盘红糖油糕,一盘水果、一盘小黄鱼和一盘烧肉丸子,她只对红糖油糕和水果最感兴趣,她盼着妈妈早点摆好然后叫她去拿几个先填饱肚子。

虽然是清明,但一早来山上上坟的人们越来越少了,荣嫂坐在坟边的石台子上一边歇脚一边叹息:“世风日下,孝子孝女越来越少了!咳!”天空是灰茫茫的颜色,一个阴云不展的日子,叫荣嫂心里平添了许多忧烦,太阳升上去后反而不知藏到哪儿去了,只在灰白的天的外面远远地、冷冷地照着,好像个局外人漠然的眼睛在旁观这座荒山。

“妈,我能不能吃点心了呀?”二妞子问。“不行,还没祭奠哩,哪有先吃的道理,再等等吧。”荣嫂抱着腿向山坡上望去,只在她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上远远地来了几个人,在一处坟前停下,荣嫂看不出那是谁家的坟墓,也看不清是谁在上坟。整个西山只冷清清地来了他们这两户人家,遥相对望着。太阳却升得更高了,又等了半晌,荣嫂叹了口气,把二妞子叫来,开始摆上供品,烧纸敬香,给她的公公,二妞子的外公叩头祭拜。

二妞子利索的在外公坟前叩了三下,就拿了几个红糖油糕,又抓了一把红枣和一个梨子揣进兜里,跑到一边去吃东西了。留下荣嫂一个人跪在坟前,不知道为什么,荣嫂舍不得起来似的倚着墓碑跪下,在她膝边是一只又大又扁的石刻赑屃,也就是“王八驮石碑”——它昂着脑袋向前面看去,荣嫂就一只手扶着它跪在墓前,另一只手拿了黄纸,一张一张的添进了温吞跳动着的火焰里,黄纸遇火好像突然获得了生命似的向着燃烧的部分弯折、扭动起来,火焰下的这团舞动的生命迅速地变成褐色又紧接着变黑,最后化成了一片灰色的余烬。似乎这燃烧的画面总能让荣嫂有所思索,她习惯性地在这时想起事情,她想起小的时候围在灶台边抱着娘的腿看煤块上面黄的、蓝的火焰,她拿着小树枝捅火堆,小树枝烧了起来烫到了她的大拇指;她想起晚上尿了床被她爹责骂、躲在墙角边小声的哭;她想起娘家的地欠收,饿死了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她躲在大哥的身后面看着爹娘把妹妹埋在着这山上的某一处荒地里,至今已完全不知在哪儿了;她想起坐在爷爷的腿上听他讲打鬼子、讲民国时候的故事,好像是听另一个世界来的见闻,又或者奶奶冲了一大杯蜂蜜茉莉茶给她,她叫着嫌蜂蜜少了还不够甜;她想起了爹死前脸变得又黑又肿,整夜的咳嗽和吐血——她那时嫁了人,这些是后来听大哥对她说的,包括他们为爹下葬时娘扑在棺材上哭得昏天黑地,一直哭得没有人声,任两三个人都拉不开她....她又想起了许多,想起那个七年来杳无音讯的丈夫,没留下一句话一封信、她连记忆都快要模糊掉了的男人。想着想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像秋风吹落一树的柳叶一样扑簌簌地流了满脸,弄湿了脖颈和蓝荏黑紫色棉布的衣领子。荣嫂想起这许多,索性大哭起来,荒山上面回荡着荣嫂哭号的身影,呜呜呀呀,在灰蒙蒙的阴云压逼着的灰黄的土山上面回荡,无比的伤感和幽咽。

往年里来上坟的人们都被荣嫂这番悲恸哭悼给吸引了,纷纷看向这边,有邻近的妇女上去拉着她好一番劝慰,推推搡搡这才同别人一起下山。而今天却仍然没有许多人来,只有远远地那一边的另一户人,看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望向荣嫂这边——这年头有这样孝顺的媳妇,总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又何况她能在自己公公的坟前恸哭呢。荣嫂只是哭着却不说一句话,有几次她悲从中来就要骂出那个负心丈夫的名字了,又想到在公公墓前骂丈夫总是很不合适,于是她忍住了,只是继续哭,哭声慢慢转变成呜咽,过了一会变成了小声的抽噎。二妞子吃光了点心,坐在石头上含着姜糖条看妈妈用手绢把眼泪擦干。

荣嫂烧完了黄纸,又把剩下的几盘子小黄鱼、点心、肉丸子倒进火里面,用黄纸盖住,又拿起剩下的半塑料袋的小金元宝和金洋元,同样地,一把一把扔进火堆。荣嫂用地上的废纸片扫了扫周围散落的黄纸,里面夹了半张蓝色的、二妞子用来包姜糖条的纸团,荣嫂从地上捡起纸团来展开,却发现是半张日历——一半被烧掉了,另一半仍看得出来日期是二号,也就是前天。荣嫂问:“二妞子,这张包糖纸从哪儿拿的?”二妞子嘴巴里叼着糖条说:“我前天从日历本上撕下来的。”“坏了!”荣嫂大叫一身,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发现小腿已经跪得麻木了,她冲着二妞子大叫:“快来把火踩咯,你个造孽的丫头欸!”二妞子连忙跑过来抬起她穿着千层底棉布鞋的脚用力的踩小火堆,噗噗噗,土灰和纸灰都飘起来带着小火星子四散开来。荣嫂的腿恢复了知觉,也连忙踉踉跄跄地把剩下的火踩灭,紧接着抬起手来了狠狠打了二妞子脑袋一下,“没脑子的东西唷!”荣嫂骂。二妞子呜哇一声,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荣嫂一边愤愤地收拾满地的纸灰和碎屑,一边骂二妞子道:“日历纸能随便撕下来包糖吗?这么大的女孩了不长脑子,撕了日历也不告诉我,这两天我都活迷糊了!我就说感觉还不到清明呢,我就说怎么今天大早上了还不来人,你个死丫头害我把东西全糟蹋了!”荣嫂还不解气,又狠狠掐了二妞子一把,二妞子跳起来哇哇大叫,她的哭声更清亮的在荒山上响彻了。荣嫂从灰堆里又拣出了小黄鱼,点心,重新放回盘子里面,连烧肉丸子也一个一个拣出来,数了数,少了五六颗找不到了;荣嫂又把剩下没烧尽的黄纸和被踩扁的金元宝拣出来,抖一抖土灰又扔进了红塑料袋里;荣嫂又从坟堆上摘下燃了一半的香,掐了火头也放进了塑料袋里。二妞子在一旁低声啜泣着,看妈妈因为她的犯错而操劳半天,她摇摇荣嫂的肩膀,怯生生地带着哭腔说:“妈妈,咱们...今天烧了就好了...反正都一样,怎么还要捡回去?”荣嫂回过头瞪她一眼:“胡话!没到日子就是不能上坟!明天你还得和我再来一趟,把这个提着。”荣嫂把红色塑料袋递给她,二妞子接到手里,塑料袋里的只剩一些沾着灰烬的垃圾,原来金灿灿的一大袋元宝变成了灰黑和黄色混杂的纸屑,还有两把燃了一半、一端变成黑色的香散落在纸屑中。

荣嫂悻悻地和二妞子原路返回,仍跨着竹篮子,笼布下面盖着几盘狼藉的点心、水果和饭菜——上面沾满了浮土和纸灰,第二天还要重新带回来烧给公公,荣嫂一边想,一边庆幸好歹是给二妞子吃了一些而没有全浪费,荣嫂想着,手却不牵着二妞子的手了,只是怏怏不乐地急急走在前面——和来的时候一样,任犯了错的二妞子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爬上来时的大土坡,又走回几里山路,荣嫂接近了山上除了她仅有的另一户来上坟的人家,远远就听到了那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爸爸喂!....我的爸!呜哇!...儿子想死你了...”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着实让荣嫂都觉得心里发酸,一阵怆然。荣嫂又拉着二妞子走了几百米,才来到那家人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素服,跪在地上,身子抢前向着墓碑——几乎整个要趴在地上似的高声哭嚎着,哭声残煞人心。荣嫂不禁和二妞子驻足旁观,这座墓碑荣嫂并不认识,修的几乎和她公公的墓碑一样高大华丽,但是更显肃穆,墓碑下面被好多捧黄白的鲜花堆的满满当当,两旁摆了两幢一米高的大纸房子,周围还有纸的轿车、冰箱、电视、男女,都做得小巧精致。墓旁熊熊地烧着黄纸、元宝——比荣嫂带来的大了许多,在男人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衣着则随便了许多,上白下红,“上坟哪有这么穿衣服的,缺德媳妇。”荣嫂暗暗骂一句。而在女人身边是另一个年轻人,正弯腰扶着一架用三脚架支起的、镜头对准了哭嚎男人的摄像机,年轻人全神贯注的看着摄像机里的图像,不时调整角度,向两边转动,拍摄着这一幕上坟的景象。

荣嫂吃了一惊,这摄像机她只在考察队来村里考察时见过一次,没想到还可以用它来拍上坟的过程,荣嫂觉得非常新奇——她自己也想能拍上一次,看看自己上坟时的样子,她总听乡邻们说她是顶孝顺的媳妇,上坟时哭得叫周围人又心疼又感动,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总不能拿一面镜子来一边看一边哭吧?眼前的这个男人哭得又尖利又悲怆,山里面都回响着他“爸爸,爸爸”的哀呼的声音,荣嫂不禁心里一凉,感动得浑身抖了一抖。过了约二十分钟,男人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荣嫂像看一幕悲惨戏剧一般,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年轻人收起了摄像机,男人站起来喝了口水,哑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红裙子的女人拍着手呼起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走到男人身旁说道:“天呐!你太棒了刘哥!”男人嘴巴里含着一口水,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你们在干嘛?”荣嫂忍不住拉着二妞子上前问那个正在把摄像机装回背包里的年轻人。年轻人看看荣嫂,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大妈,我们刚才在工作呢。”“工作?!你们是拍电影的?”荣嫂转头看看墓碑前的一男一女,那两人也正看着荣嫂。“大妈你误会了,这家的张总是我们的头儿,他是XX县里运输公司的老板,清明回不来,叫我们几个下村里来替他上坟,拍下来给他看,”他指了指那一男一女,“刘哥是运输队的司机,这位大姐是张总的女朋友,来看我们上坟的——就是负责监督一下。”荣嫂听得哑口无言,刘哥上来握了握荣嫂的手,拍拍她肩膀说:“老乡啊,”他的话已经喑哑的快听不清了,“谢谢你呀,看见我们在拍就没有从中间穿过去,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没....没有,不用客气啦,你刚才哭得可感动我了,怎么你们还不到清明就来上坟咧?”荣嫂问道。

“清不清明的无所谓啦,反正把录像带寄给他,日期改一改就好了,”旁边穿着白色褶边衬衫和红色绒裙的女人笑着说,“明天山上人太多,我们又太引人注意,嫌麻烦,所以今天就来了。对了阿姨,还没到清明,您和您女儿怎么也来上坟了?”

荣嫂先一愣,接着窘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着,“我...呃我们,我们家清明前后连着祭拜...祭拜三天呢,明天...明天还来的。”荣嫂说完了,拉着二妞子便走了,红裙子女人在她身后夸道:“大妈,您真是孝顺!”荣嫂转回头满足地笑了笑:“你夸奖啦!你们去村子里问这里第一的孝顺媳妇,他们都说是我哩!”

正午的太阳在灰暗的天幕上刺破了一个碗口大的小洞照射进来,背着摄像机的年轻人用一个小册子放在额前遮挡着阳光,中年男人还在大口地喝着水,水从他的嘴边流出来沾湿了衬衣,又洒在地上。一座一人高的青琉璃瓦顶大理石墓碑静静矗立在黄白色的鲜花和纸房子、汽车的簇拥之中,碑前站着的女人把挂在脖子上推在背后的粉色宽边帽戴在头上,刚想要再对荣嫂说什么话。只看见荣嫂跨了竹篮子、穿着黑紫色棉衣和浅灰色棉裤的踉跄背影已经急急地走出很远了,一个小女孩提着红袋子跌跌撞撞地小跑着紧跟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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