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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拉紧衣服,但是莫名觉得浑身被强大的压力所控,他仅存的一点意志在这一压力下被攥成了泡沫,啪的一声,泡沫全部破灭,溅起一点水花,向四周散去。
夜色已经渐渐浓了起来。其实这是秋夜,但不知道为什么对张山来说凉意袭人,那种刺骨的寒意像是一层致密的氧化铝包裹着全身,有所不同的是,锁住了冷气,热气却只是四处辐射。当然,街上的行人可绝未察觉到这种骇人的冰冷,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秋夜,于是仍旧随意地披着一件夹克,袒露的揉皱的衬衣表现出街上也不过都是这样人的去处。他们都是如此,慢慢地甩着手,外八和内八并排可笑又无伤大雅地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想在看清一点的时候发觉今晚的街灯又模糊成一片,或许是灯泡用了太久已经泛黄了吧,其实这条街上有没有这几盏灯倒并不影响什么,大家经常走,摸着黑也能弄清楚这里有个湖,路的第二个岔路口有个很大的石头,前方没准有喝醉的酒鬼在耍酒疯。
随着三五行人走过,旧得吱呀作响的单车就载着人沿同样的道路用车轮滚了几圈,再由国三的老家伙吭哧吭哧地碾过压实。他们都是一样的目的,就是上街。对了,他想起来了,今晚还没看见游泳和夜跑的呢,不然这地方的人什么时候能不追这么个热潮。夜跑?游泳?他自己边思索边摇头,不好,不好,这天太冷了,水下还是城市里都不是个事。那什么是个事呢?他自己又想上了,上街就这么俗一晚?他们都俗着呢!也没有说谁俗便是谁错了吧。他想起身,但脚下像是踩着淤泥一般根本站不稳,无奈地,他只好继续原来的姿势慢慢观察这座城市的夜。
说实话吧他也累了,眼睛今日更为疲惫,屈服于某种压力竟欲合上。这烦人的野草像是有什么心事和他诉说一般,勾上他的身体,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像是在抵抗什么,但他的面容又渐渐舒缓,也没准正在享受这个过程。耳边的声音缓缓拨开水纹,在他的脑海里一层一层地回响,他听到的是什么呢,可不是什么高尚的笛声。哙,醉鬼的一泡尿响,持久而有温度,跟他脑海里的音乐会也差不了几何,毕竟也是多重奏。他哪里知道这个,只在恳求远离喧嚣,这声音似乎确实是与往日嘈杂的人声和轰隆的排气声不同,他权当是新世界的欢歌了吧。再过一两个时辰,他所希冀的,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是他所等待的夜跑者和游泳的人来了,他们仍在聒噪,发出他不喜欢的动静,像是要一看究竟般,他将头浮出了水面,然后就是全身,对他们做出无声的抵抗。他用迷离的双眼看到他们的目光正朝自己望过来,便赶紧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却发现头再也低不下去。这群只会俗气混日子的人哪懂男人的忖度,他们双眼瞪得滴溜圆,这下可真算是夜跑了,冲向他们看到的水上漂浮物。他也忍不住开始好奇,好奇这俗世的轶闻。只见他们一众人聚在一起,发现这直挺挺漂着的竟是一具尸体,直接吓倒了一位旁观者,这也让他很感兴趣。在这样寒冷的秋夜,坠湖该是怎样的痛苦的感受,他是自尽还是不幸落入湖中,如果自尽,是不是因为生活过于无趣庸俗呢?他渐渐觉得坠入湖中也不是一种很坏的事,自己默默对于这件事点了点头,当然这一切的发生全然无人注意。夜色更浓了,薄雾四起,眼见人群乌泱泱聚成一个黑球,他倦了,合眼入睡,并不算得上是安然。
听着不像往常那么刺耳的闹铃声响起,张山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吃饭,踏上了工作之路。路上总听到有人说那条极其破旧的老街昨晚丢了人命,他总觉得这消息有些耳熟,但也没多想,但是老街那个地方出事的只能是那个湖了。没留意嘴一溜,话讲出来了,旁边的大爷大妈很震惊的看着他,那表情就在说:你怎么知道?他顾不上再管,迅速挤上公交,刷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交通卡新崭崭,难道自己以前都没用过吗?除非是步行上班,实在是荒谬,他觉得自己记性确实不好,连这都记不清了。
到了公司发现同事们都还没来,只有老板看见他来脸上的表情比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都震惊。他很疑惑地问:“请问现在都七点半了,不是八点上班吗?为什么大家还没到岗?”老板张大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极其快地吞下去了,像是吞了珍馐美食一样,恋恋不舍地开口:“你说得很对,只有半个小时就上班了,为什么大家没有都到?”约莫七点五十的时候,大家来齐了,正当有人想找他看他今天又是几点到岗闹笑话时,他却意想不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在后面站着的是脸色铁青的老板。有懂事的已经开始笑了,知道他又犯了什么事让老板肯定要整他。老板没有一点人情的眼睛看得大家都不寒而栗,他先是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他的第一句生气之后的话:“我宣布,从明天开始,七点半各位员工必须准时到岗!”大家在底下连小声说话都不敢,只能腹诽老板丧尽天良。当然这不是精彩之处,有人伸长脖子在等他们认为的老板生气的罪魁祸首,也就是他,如何策划一场戏剧给这些刚刚被剥夺休息时间的打工人欣赏。意料之外,老板脸色阴转天晴,满脸褶子挤出令人恶心的笑,至于褶子之中大家觉得藏着都是票子。反正老板就这么笑着,将他夸成模范员工,让大家早起到岗,向他学习。这回底下终于有声音了,说是老板就算不计前嫌也不至于这样搞啊,这件事的不接解程度令他们几乎是快要忘却了牺牲的半小时休息时间,直到大家发现到上班时间了,赶紧回归工位,也没心思再操心这件称得上是灵异的事件。他则很受用老板对他的称赞,还以为底下是在偷偷讨论昨晚坠湖的那个人呢。他就赶紧告诉老板,上班时间不能谈论其他事,会影响工作效率。老板自然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觉得今天确实足够奇怪,所以这也无所谓,只能算一点点奇怪。又想到工作效率,这玩意不是跟钱成正相关嘛,那就是好事,赶紧点了点他那肥硕的大脑袋。他们于是都开始了工作,对尸体展开相关调查的警方也开始了工作。
一连几天他都这样早早到公司,同事和老板也就将这番景象慢慢接受了。这天,他在接水的时候,在一旁的老板突然拿出张关于坠湖事件的报纸,问他对于坠湖的那个人怎么看,他先是一愣,然后说出些很让老板满意的话,比如什么一定是没有为老板加班才有时间那么做,坠湖伤害最大的是老板而不是别人,诸如此类。老板听得笑逐颜开,当下决定给他涨工资。他瞟了眼报纸上的内容,更觉得像是在哪见过,他叫张山,报纸上的男人叫张仙,但是无论山还是仙都不能阻挡他涨薪的道路。他自此之后越来越善于找到老板的优点并以极其艺术的手段表达出来,增添了老板的信心,当即提他为部门经理,同事们眼睁睁看着他平步青云,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从之前老板眼中不懂事的废材爬到这样的高位,一时之间这成了公司里每一个升官发财的员工必须研究的问题。至于每天回到家中的张山,不能理解自己书柜上出现的那么多高盛莫测的书籍是怎么个回事,叔本华、黑格尔、迪尔凯姆,这些大部头对于自己多挣几个子毫无益处,转眼就被一些经典话术手册代替了。
到了发工资的那天,他领到了厚厚的一摞钞票,感觉人生前所未有的充实。这时他又想起了那日坠湖的男子,报纸上说当时是秋天,现在转眼已是冬天了,尸体如果还在,想必已经冻成冰雕,那时候就不会浮出水面,也就找不到了。他甩了甩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一摞钞票已经够他在梦里笑醒了。回到家中,肚里一阵哀鸣,他知道得吃点好的犒劳自己了。做饭之前,他很好奇自己最近这么努力作有没有瘦下来,自信地站到体重秤上一看,比以前重了好多斤,他一想,可能是穿上羽绒服了,衣服的重量也很夸张的,赶紧脱掉羽绒服,结果还是很夸张的体重,他吓得脱掉绒裤,指针指向令他吃惊的数字,他索性脱个精光,把手表也一并摘掉,宁肯在冬日冻得瑟瑟发抖也要搞明白暴增的体重是怎么一回事。他把手捂住眼睛,再慢慢撤开,还是个令他崩溃的数字。他无心多想,只想回厨房烧饭,却发现脚上似乎像有千斤重物一般使其挪不开体重秤。那个压力愈来愈大,体重秤的指针偏向了最右端,他感觉整个人都在坠向下方,可究竟坠入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感觉自己似乎也逐渐坠入了湖中,所幸手中还攥着那一沓票子,在冰冷湖水的刺激下,他的意志逐渐涣散,在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压力作用下,最终消散于湖水中,或许会和众多旅人中某个无名者相逢。这一切之后,只剩水上漂着的一张报纸,头条上赫然印着两个大字:张仙。
下坠的是俗气,是混杂在生活中那份难以承受却不得不担起来的重;浮起来的是雅气,它可不能随着你一同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