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默
他引以为豪的除了将这天下脚下的一方地治理的井然有序、一片繁华之外,还有无论刮风下雨几十年如一日为夫人画眉,深深浅浅,他一双巧手,夫人眉剪春山翠,一时京中争相模仿,蔚然成风。
1
长安城里出了个京兆尹,将盗贼一网打尽,还了长安城一片安宁。
初时长安城里常有偷窃事,盗贼人数颇多,那盗贼厉害的紧,不止夜里潜入民宅偷盗珠宝,白日也毫不收敛,放肆的当街行盗,奈何为人机灵、手速敏捷,前任京兆尹想了好些法子都抓不着人。
京兆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操持着天子脚下这一方地,备受朝廷瞩目,因为那京兆尹换得勤快,素来是不过三年便调任别出,张敞却在那位子上,足足呆了九年。
张敞新官上任之际便派人打探盗首,收到消息后发现那盗首竟是几个富贵人家,平时出门仆人跟随,见到街坊邻里也是极为客气,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头子。为了将那盗贼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张敞将盗首全数召集至府中问罪。
几个盗首以升官发财要挟,供出了盗贼名字。张敞神色不变,满口许诺。盗首欢天喜地的回家后,开席会客,将那些盗贼纷纷邀请至家中,张敞趁机派人捉拿,将那些祸害百姓良久的盗贼缉拿归案。
一时间,张敞名声倍增,街头的老大娘提起张敞就笑眯眯,“张大人肃清严明,对我们体恤周到,好人好人啊。”
为官清廉的张敞张大人,刚柔相济的张大人,平易近人的张大人,每次乘马车经过那京中赫赫有名的青楼时便用扇子拍打马背,催促马儿快快行,他急着归家呢。
那些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他素来不肯多瞧一眼,家有夫人,足矣。
2
芙蓉并蒂开,鸳鸯成双飞。
彼时的张敞还只是一个正直刚毅毫不起眼的乡吏,未曾婚娶,心思全数放在治理一方让乡中百姓过上富足日子上,那受过张敞恩惠的大娘们打听到他还未曾婚娶,便起了当媒婆的心思。
大娘先是在他查探民情时随意问了几句:“不知张大人家中可有曾为大人定下婚事?”
张敞摇了摇头:“不曾。”
大娘喜上眉梢,眉头一挑,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个包子状:“不知张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问题倒是把素来聪慧多才、口若悬河的张敞给难倒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眉头未蹙,似是思索。
大娘见张敞不答,试探问:“娴静温柔呢还是活泼明媚还是才华横溢?”
“皆可。”重要的不是什么样子,而是是不是他心中的样子。
一听这话大娘得意坏了,开始为这张大人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张大人啊,我识得一家女子温婉明媚,读过许多书,能作文章,女工又是极为出色,也才不过二八年华,我瞧着和大人极为登对,就是••••••”
“就是什么?”见大娘忽然停顿,张敞来了兴致。
方才激动地如同喝了好几碗补汤的大娘,现在气势也弱了,声音也小了,“就是那眉头曾受过伤,留下了浅浅疤痕,不过依然美貌动人。”
“眉头有伤?”张敞拧紧眉头提高了声量。
“是,孩童时不小心被人砸伤,如今那疤痕很浅,只需画眉后便瞧不出来。”
越发接近心中的答案,张敞急急问出口:“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如烟。”
3
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
张敞幼时曾随家父升迁去过许多地方,唯有一件事让他记了许多年,偶尔想起,愧疚丛生,心中难安。
那时父亲早出晚归,母亲在府上处理内宅之时,他总是在读书过后缠着母亲让他去府外同伙伴们一块玩耍,家中兄弟年岁差距甚远,话不投机,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同那些府外一般大的总角孩童嬉戏。
阳光和煦,温温和和的洒在地上,张敞蹲在巷子口等相识的几个伙伴,无聊的数着地上的嫩嫩的草,忽然觉得肚子饿,咕咕叫了几声。
摸了摸兜里的几文钱,他小跑到对面的生意火热的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一口,鲜嫩的肉味,很是满足,张敞蹲在路上吃的津津有味。
“汪汪汪”,一阵狗吠越来越近,张敞一抬头就瞧见那黄色大狗跑向它,伸出了长舌头,紧紧盯着他,心中害怕至极,父亲曾经同他说过,遇狗切勿奔跑,狗会追的越发起劲,不如蹲下身拿起石头,吓吓那狗。
张敞摸了摸四周,恰好有一个小石头,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颤抖着朝那大狗方向砸去。
“啊!”一道尖锐的女声惊呼。
张敞大汗直流,心慌不已,那女童捂住额头,鲜血直流,定是他的石头误伤了那姑娘,他顾不及那狗越来越近,将包子一丢,朝那被她砸伤的姑娘方向奔去。
“姑娘,姑娘,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张敞蹲在姑娘身边,轻轻的拿过她的小手,眉间有一处伤。
“姑娘,都是我的不好,我本是要砸那狗的,误伤了姑娘,我••••••”
“无妨。”那小姑娘努了努嘴,复而对他微微一笑。
巷子口,一个稍大的身影招呼着小姑娘,“如烟,快回去,你娘在找你。”
斜斜微光,静默如烟。
张敞只觉过意不去,日子渐久也就忘了此时,直到那一日,表姐爬墙出去不小心摔伤,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姨母惆怅道:“这女儿家的莫要留下伤疤啊,否则将来婚嫁之时怕是遭人嫌弃。”
他母亲在一旁安慰姨母,“手臂上当是无碍,幸好不是伤在脸上。”
顿时他心中记起那段往事,愧疚不能自己,那位叫如烟的姑娘,眉间带伤,不知将来能否顺利出嫁。
4
西风吹过,带走了几多愁绪。
他娶了那位当年不小心误伤的姑娘,那名叫如烟的女子成了张夫人,提亲之日他就叫媒人带了张字条给那如烟,纸上白纸黑字写着“当日误伤姑娘,如今甘愿为姑娘日日画眉,始终不渝。”
新婚之夜,他挑起盖头,那女子莞尔一笑,指了指眉头,“有劳夫君了。”
她的眉头略带残缺,竟未画眉,只等他添上两笔。他差人拿了石黛,亲自研磨,对着菱花镜,一笔一笔,小心翼翼替她画上了眉。
远山眉如黛,肌肤赛初雪。
“夫君这眉画的甚好,竟像是练过的。”她抿着唇,梨涡浅浅,眸中似有化不开的情愫。
他自当是练过的,决心娶她那一日起,处理完公务已是深夜寂寂时,他揉了揉眉心,在纸上画了一次又一次,从最开始的歪歪扭扭,完全不成样子到后来的娴熟顺畅,连他自己也不禁笑道真是突飞猛进,个中辛苦唯有那燃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知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日日醒来,他躬亲为她画眉,无一日停歇,还时常能画出新样子,让她出门时被人夸赞“眉头最是好看”。
建言献策,他直言不讳,得罪了权臣被贬去别处,他将那处治理的井井有条,带着她出府游玩时,百姓纷纷夸“张夫人美貌动人,与张大人极为恩爱。”
担任京兆尹时,他处理完公务迟迟歇下,翌日早起为她画眉,深深浅浅,样式各异,她总是忍不住赞叹他,他却拂了拂手:“夫人不嫌弃便好。”
外头一阵清香,丹桂飘香。
5
妩媚之眉,娇柔之眉,纷纷出自他手。
张敞之举逐渐被朝中大臣知晓,参他一本到了宣帝面前,年轻的皇帝问他可有此事。
他点点头,老实答道:“画眉不过是闺阁情趣而已,更有甚者。望陛下明鉴。”
皇帝未曾责罚他,年轻的帝王听见他一番话,愣了愣,良久,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张大人夫妻情深,将长安治理的很好,朕甚是欣慰”。
用刚柔相济的手段,惩治坏人,却不用滥用残酷刑法;清正廉洁,以身作则。张敞得到了长安百姓齐齐的称赞,赞口不绝的说他是难得的人才。
府中如烟对着暗暗的菱花镜看了又看,身边的婢女说道:“夫人与大人夫妻情深,长安城都传遍了,奴婢听说那许多人都开始模仿起大人为妻子画眉呢。”
如烟脸上染上了红晕:“夫君好手艺,我是自愧不如。”
她眉脚的浅浅疤,无人嘲笑奚落过,深深浅浅的黛色眉,引起夫人姑娘争相模仿,他刚正不阿、有才有德,升迁贬谪都不忘与她的旧日之约,日日画眉,始终不渝。
当日不过一场意外,却成了长安城里争相传唱的一段佳话。
张敞画眉,此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