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之《青诀》第四十章

《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四十章

这天中午,迎春还是不想吃饭,一个人脸朝墙壁躺下。她哪里能睡得着!两 只手摁着乱蹦的心,闭着双眼想安宁自己。可她一合上眼,山本四郎的身影就立 在了眼前。一页一页甜蜜的回忆在脑际里乱演,她的心跳得更欢。尽管妈妈刚 刚埋葬了二十多天,她应该还在怀念她,可是,这种怀念在她的感情领地,几乎没 有了地盘。

迎春真感谢小兰。小兰已经明白了迎春和山本四郎这场恋爱的政治意义和 军事意义。为了和山本四郎搭上关系,小兰忍心把自己六岁的儿子路娃打发进 了阴灵沟。路娃剃个光葫芦头,天灵盖上留着小月牙。他光着屁股蛋子,撅着个 小鸡,居然也毫无畏惧地进了阴灵沟。鬼子兵们都围着他嘻逗,每个鬼子都用指 头戏他的小鸡,他沉着应付,故意露出了淘气。其实,他心中有数,瞅了个空子, 找见了山本四郎,并给他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他悄悄说:“我姑姑想见你,黑 夜在阴灵沟口……”

迎春和山本四郎在一块早就物色好的厚厚的草甸子上约会了。 那天,夜空轻柔得像湖水,隐约得像烟雾,又像一条巨大的被子,盖住了两个羞羞答答的人。于是,山本四郎这个在迎春看来有点小孩子气的日本人终于热 烈地甚至有些粗野地拥抱住了她,长吻了她。他半通半不通的中国话里浸透着 浓厚的感情。异性间的狂热更上一层楼。山本四郎急促地呼吸,用发烫的手拥 摸着她的胸部和乳峰。一阵阵电流传遍迎春全身。她在颤抖,腾云驾雾般地昏 沉沉飘飘然,她用湿润的嘴唇羞怯地却是深情地配合着他的疯狂行动。她真的 全身心地爱上了他。后来,她披着长发,蜷着身体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怀中,任凭他去抚摸。她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把头发一圈一圈绕在了山本四郎的指头上和手腕上,山本四郎就又用双手把她的脸颊捧住,狂吻 着……

那天冷静下来后,山本四郎提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他要迎春跟着他,逃到 老远老远的地方,选择一个安安静静,没有人压迫人、人杀戮人的地方去过那种 安宁闲逸的生活。迎春始料不及,没能答应他。迎春不愿离开牛家村,主要是小 兰已经明确告诉她,要她说服这个小鬼子帮助八路军把日本人生产黄金的技术 资料和图纸搞到手。那天,趁着那股热劲儿,迎春把这想法和山本四郎说了,不 曾想,山本四郎一听,立即丢开了迎春,连连摆手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 可以的。”说完,就失魂落魄地拔腿跑了。迎春这阵儿闹心思,就是担心山本四郎 因此而和自己的关系冷落。

此时,路娃悄悄进来,又悄悄爬在了迎春脑后,冲着她的耳朵吹了口热气,把 迎春吓了一跳。她坐起来,举手要打路娃。路娃咧嘴笑着,豁牙处长出了雪白的 小嫩牙。他说:“姑姑,我妈哭嘞!”

“咋了?”迎春问。 路娃头摇得像拨浪鼓,表示不知。

迎春赶到了大嫂那屋,见小兰眼里什么噙着几颗肥大的泪蛋子。她面孔憔 悴,脸色蜡黄,比前几天明显又瘦了一圈。她正在地上洗衣裳。见了迎春,赶快 擦了泪,换成笑脸:“迎春,这几天你咋走魂忘神的,又想那小日本了?”

“还有心思逗笑!”迎春关切地问道,“你是咋了流泪?看你瘦成什么样,是不 是有病了?”

小兰摇摇头。 迎春硬要追问个究竟。

小兰只好说:“我太劳累了,下身流血不止,有点血不归巢。” “咋?你是不是小月了?啊呀呀,妈要是在世,不气得抓破门板?你咋弄的小月了?”

小兰脸上掠过了一层冷淡悲凉的神色。摇了摇头,不承认是小产。迎春把 她强行扶到炕上,硬把脑袋摁在枕上说:“还洗什么衣裳?快睡下!”

迎春要帮小兰洗衣,这时才发现,满地都是沾满泥垢的衣裳,就问:“大嫂,哪 来这么多衣裳?”

“护村队的。他们每天训练,一滚一身泥,不管咋算个部队,总该干干净净。他们大多没媳妇,都是点邋遢鬼!我不洗,谁给洗。”小兰接着说,“迎春,快去看看爹,有一阵不见了。” “爷爷在大门外烧火!”路娃说。

“快叫回来,本来就咳嗽气短,不让烟熏死啦?”小兰催迎春去大门外搀爹,自 己挣扎着下了炕。迎春出了门,满院子满村还是混混沌沌,烟雾弥漫。二木匠和 他爹都跟上了鬼,每天胡话连篇,一阵儿是屈死鬼拉他,一会儿是饿死鬼吃他,全 村人吓得魂不守身,都怕鬼闯进自家,都在自家门外堆火熏鬼。这二十多天了, 烟熏得把绿树叶都变成了黑色一片,每个人咳出的痰都墨黑墨黑。牛老栓坐在 火堆旁,一边用一根木棍翻搅着火堆,以使它不致熄灭,一边揉着眼不断大咳。 迎春二话没说,抱起老爹的后腰,连拖带拉弄进屋,扶在炕上让他休息。

迎春又过了大嫂那屋,还是坚持帮大嫂洗衣裳。小兰用湿手向迎春弹了一 脸水点,说:“你三哥走时咋安顿你的?让你把村里的闺女和小媳妇串联一下,打 日本人是长期的事,光靠男人不行,女人也得上阵。如果你三哥能把艳秋找回 来,咱们女人也要成立娘子军了。你快去联络联络她们!”

迎春不情愿。自从她被鬼子抓过以后,村里闺女们见了她都嗤之以鼻,背后 里议论她被日本人这了那了,她和山本四郎的事,村里也嚷嚷开了,许多人有些 歧视她,她见了她们也别别扭扭。

“迎春!去吧!村里人说点闲话是小事,打日本鬼子是大事!你去串一趟, 到黑将来,大嫂让你看一场好戏。”小兰说。

“什么好戏?”迎春奇怪。 “你先联系闺女们入队伍的事,回来就知道了。”

迎春不知大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疑疑惑惑出了门,还没出大院,忽然 有个人慌慌张张进了院,差点和她撞个满怀,迎春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日夜想念 的那个小鬼子。他嘴唇上贴了一圈细胡子,穿着老百姓的衣裳。一见迎春,就把 她拉在一个角落,撕掉胡子,急急忙忙地告诉迎春:“明天,日本部队要进村消灭 护村队。油屁股已把护村队的名单告诉了日本人。日本人要一个一个抓,抓不 住就抓家里的亲人,要不就烧房子。

迎春扭头奔向屋里,小兰一听大惊,出门要问个仔细,山本四郎已经走了。 小兰说:“迎春,赶快告诉二狗,还有张老先生、朱阴阳,让他们赶快来咱们家商 议。”

小兰没心思洗衣了。她急忙奔到了山药窖前,听听里头,听见“咚咚”的挖土声,她伫立在了那里。

小兰四十多天没来身上的东西了,已经意识到自己怀上了娃。大龙从正月 出去修路,夫妻俩至今没得一个机会,不是那狗的种是谁的?小兰又急又气又 恨。这要是生下来,大龙不打断自己的双腿?更主要的是,她厌恶透了油屁股这 个畜生,即使别人不知是谁的种,她都不想把这个恶瘤一样的东西留在自己腹 中。她从灶膛里掏了半碗烧焦的红土,研成细末,用凉水拌成糊状,咬着牙喝进 了肚里。果然十分的灵验,经过一阵打滚挣扎后的疼痛,她的下部马上血流成 溪,那个孽种就被消灭在了萌芽之中。几天来,小兰身体软弱如泥,今儿上午依 旧没进山放羊。小龙已经替她去顶工三天了。

上午,油屁股突然喜冲冲进了小兰的屋。小兰没有迁怒于他,她心里早就想 好了整治这个畜生的主意。小兰带着一点礼貌说:“大会长,你咋又有了时间?” 油屁股心里更加乐滋滋。他上次做了那事,小兰没有揭露,也没有憎恨的意 思,今天又如此客气,心里想:这女人都是这样,谁干她,她就亲谁!于是更加得 寸进尺。他耀武扬威从腰间掏出一个红色的布袋,“啪”地扔到了炕上,袋子里发出了“咣当咣当”的银元碰击声。他说:“小兰,这大洋都归你!我真的爱死你啦, 你要随我,我还会弄来很多!”

“哟,你哪来这么多洋钱呀,你真有本事。”小兰故意套他。 油屁股的神态和表情更加傲慢,一边往小兰身边挪蹭,一边说:“小兰,你怕哥缺什么?放心吧,只要你随哥,还缺你钱花?” 小兰推开了他那双干瘦得像鸡爪似的手,说:“不要动手动脚!” “我实在是爱你呀!”油屁股又把手伸开,扑向小兰。 小兰躲开他,说:“会长,我最近身体不好,你不看我脸色?” “我实在是忍不得啊!”油屁股不由分说,又一次扑向了小兰,把小兰死死地抱住,一只比狗舌头都长的东西在小兰脸上乱舔。 小兰拼力挣开,大声说:“油屁股,放开我!你听我说,在家里不能干这种事,一会儿迎春听见,不要了咱俩的命?再说,路娃也在隔壁,一会儿跑一趟,让他看 见了,还了得?”

“去什么地方?”油屁股松开了手。 小兰指指院外说:“还在老地方。”

油屁股兴奋极了,拉着小兰要出院。小兰说:“咱俩咋能相跟着出去,让人看 着咋办?你先下窖,把里边的脏东西清理清理,我马上就下去。”

 油屁股鬼鬼溜溜出了门,绕着羊圈后的小旮旯,摸到了山药窖,一蹲屁股“扑通”跳了进去。那窖也太深了,把腿差些闪断,他提着一条腿想喊痛,又怕人 听着,就龇牙咧嘴地长呼吸。

这时,窖顶有簌簌的声音,油屁股知道小兰来了。赶快进了窖窑里,开始清 理里面的脏物,以便一会儿大显神通。

小兰的确来到了窖口。她把四根早准备好的短棍架在了窖口上。在棍与棍 的间隙,放了五六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把油屁股像圈猪一样圈在了窖里。只要 油屁股动动棍子,那些大石头会立即掉下去,油屁股就会被砸成肉泥。当她完成 了这项工作后,油屁股已把窖窑里打扫得一干二净了,在窖里喊:“小亲亲,你下 来吧!”

小兰没吱声,从缝隙处扔下了一把短锹,说:“油屁股,你抬起狗头看看,上面 老娘给你架好了镇物(平常指镇邪之物),你想从这儿出去,除非你长着八十颗脑 袋。你的出路只有一条,用这把锹向南掏个洞,掏到一丈五之后,正好通到我家 的茅坑里。让你吃饱了屎,喝饱了尿,老娘再把你从屎坑捞出来。从此以后,你 立即滚出牛家村,不要让我看见你,你如果不滚出这个村子,我要把你的恶事告 诉牛家兄弟,把你的狗皮剥两层,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扔进这个茅坑里!”

小兰说完,又在窖口上加了几块大石,确信油屁股不会逃出来,才回到了屋 里。小兰并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她只想让油屁股受一次污辱,受一次惩罚,出 出内心的恶气,也让他不敢再在自己身上下蛆。可是刚才她听了油屁股将护村 队的名单报告给了日本人,而且从中挣了一笔洋钱。她确信这消息是真实的,因 为油屁股扔在炕上的钱袋子里装了不少银元,如果不是出卖护村队,他哪会来这 么多洋钱?一股股仇恨不断从胸中喷涌出来,小兰想把这个出卖护村队员的汉 奸用石头砸死在粪坑里。

小兰静静听了一阵窖里的动静,知道油屁股还在向茅坑方向挖洞。茅坑有 丈许深,四壁都是光滑的胶泥,纵然他掏通了洞,没有人搭救,也只能在屎尿坑里 扑腾。小兰听得大门外有杂吵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赶紧回屋。脚前脚后,二狗领 着十几个护村队员进了院。张老先生熟悉的咳嗽声也传进了院子,屁股后紧跟 的是朱阴阳。

人们挤进了屋子,立即吵得像要掀起屋顶。护村队员们个个咬牙切齿,踮脚 捶胸,嚷嚷着去抓油屁股,要把他的筋一根一根抽出来,要把他一刀一刀割死。 小兰不敢说出油屁股就在窖里,当然是害怕那件丑事被张扬出去。

张老先生把抽完的一锅烟磕在了炕沿上,挥着干瘦的双手制止着乱吵的人群。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张老先生说:“油屁股出卖乡亲,肯定不敢在村里待下去,咱们当务之急是咋应付这一场灾难。依我说,咱们的护村队打不过日本人,还得去找八路军保护咱 们。二狗赶快派几个护村队员进山找八路军,八路军是保护老百姓的队伍,他们 不能不管。剩下的护村队员,赶快进魔掌沟,多寻几个山洞,把洞里都垫上干草 和羊粪,今儿半夜,乡亲们就全部转移进沟里。先把人保住,其他事情再说。”

张老先生在村上德高望重,加上玉龙不在,只有他说了算数。 朱阴阳却提出了异议,说:“日本人一来,我们就逃跑,逃到什么年头?我们成立护村队,为了什么?” 张老先生耐心地说:“护村队从武器、人数和打仗经验都不如日本人,硬拼只能吃亏。等玉龙回来,把队伍训练好,再让八路军帮助一下,咱就不怕他们了。” 根据张老先生的意见,护村队就一分为三了。二狗领着一部分队员进魔掌 沟为乡亲避难打前站,又派三个队员去找大龙和八路军的李干事。剩下七八个队员,由金龙带领守护村庄,严密监视敌人进村。 小兰和迎春的任务是通知各家各户,尽快做好进山的准备。 日本人进村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下子飞遍了全村。各家各户大呼小叫,进进出出,收拾东西,惊慌失措,忙头失乱。小兰转了几家,觉得心慌头晕,浑身酥 软,下身又湿乎乎地流出许多东西。她回了家,清洗一番,心里恨透了油屁股,村 里的这一切都是这个畜生造成的,他死有余辜。小兰估计油屁股现在已经把洞 挖进了茅坑,她在院里又拣了五六块碗大的石头,要用这些石头把油屁股砸死在 茅坑。

果然,油屁股站在了茅坑里向上仰头。他浑身沾满了粪尿,看得出来,他曾 竭尽全力想向坑口爬去,可光滑的胶泥墙几度把他滑落下来,浓稠的粪尿溅满了 他一身。一股股恶臭不断从坑里冲上来,熏得小兰作呕。

油屁股看见了小兰,立即求告起来:“小兰啊,我真对不住你,我是头毛驴,你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小兰奋力向坑里扔进了一块石头,石头溅起了一片稀粪,油屁股满脸满头都 得到了照顾。

“小兰,你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再也不敢干坏事了!”坑底又传上了阵阵哀 婉凄凉的求告声。小兰双手死死握着石头没有动,心眼里却又动起来。虽然这畜生欺侮了自己,何至于砸死他呢?他真死在这茅坑里,自己该向牛家作何解释?牛家又该向 村人作何解释?自己的名声又咋能保住?他是出卖了护村队,好在村人还没有 真的被日本人抓走。再说,村人自有村人的法度。俗话说,让人一步自己宽,或 许,这畜生经过这一次真能变个好人。

小兰想了这些,握石头的双手慢慢松了,两块石头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向 坑底的油屁股骂道:“油屁股,姑奶奶今天给你留条狗命,可是我告诉你,你还要 这么坏下去,迟早会被别人砸死的!”

“奶奶,我真的发誓,再也不敢干坏事了!”油屁股“扑通”一声跪在了粪尿中, 直向小兰磕头。

小兰把一根绳头拴在了坑口的扶杆上,另一头扔下粪坑,说:“快逃狗命去 吧!你出卖了护村队,他们到处抓你,他们要挖你的双眼,叫你再也看不见世界, 他们要割你的舌头,再不让你出卖村民,他们要剁断你的双腿,让你再不能走 路!”

小兰骂毕,扭头回了屋。她插上了门,手里握紧了玉龙给她的那支手枪,她 怕这个无赖从坑里爬出后又冲进屋来。可是,许久许久,院里没有动静。

油屁股爬上粪坑,早跳墙逃得无影无踪了。 太阳逐步向西山靠拢了,光焰却显得更加明媚。鬼子比鬼更厉害,村人们听说鬼子进村,顾不得在门外堆火熏鬼了,纷纷准备逃难。所以村子上空的烟雾渐 渐淡薄,露出了湛蓝的天,阳光也显得明媚耀眼。小兰知道牛家已是日本人的眼 中钉,他们进了村,会首当其冲对准牛家。在这个年代,一切都豁出来了,房子背 不走,抱不走,是烧是毁,听天由命了,她担心的是老爹一步一点头的咳嗽,能不 能进魔掌沟?纵然进了沟,阴潮冰冷,身体能否扛住?自己的身子也虚脱了,一 折腾,怕是命也不能保住。

突然间,几声尖利的划破天空的令人心悸的猪叫声响彻了全村。小兰的心 和全村人的心就开始擂鼓般地蹦跳起来。

这是玉龙发明的信号猪。 护村队成立后,便在牛家村最高处盖了个草棚,护村队员们轮流在草棚里瞭哨,一旦望见敌人来村,就赶快转移群众,组织护村队员抵抗来犯的敌人。可草 棚离村太远,把敌人进村的消息告诉村民,要耽误许多时间,弄不好敌人也就进 了村。玉龙弄出了这么一招:把自家的大猪抬到了山顶的草棚,一望见敌人的烟尘,立即用大锥子刺扎被拴起来的猪大腿,猪就拼命嚎叫起来。这猪嚎叫起来,声音高亢尖利,叫声穿山越岭,在山谷里也得回荡半晌。可护村队有明确规定, 非是敌人进村决不可让猪乱嚎。

小兰听得满街是人喊马叫,前院后屋尽是乱跑的脚步声,全村乱作一团。小 兰想:山本四郎说得清清楚楚,日本鬼子明天上午来村,咋提前来了呢?

迎春从大门外闯进来,喊:“大嫂,二嫂,快跑吧,日本人进村了!” 牛老栓和巧巧都出了门,小兰让迎春扶着爹,自己扶着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巧巧,急匆匆出了大门,汇进了逃难的人群,向着魔掌沟方向奔跑。人群涌出了村 子,就很快拉开了距离,七老八十的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反正活了这么大岁数, 打下了该咋就咋的主意。牛老栓一家跑出村不久,也个个跑不动了。小兰改变 了逃跑的方向,领着家人拐进了一条不显眼的土沟。前一阵小兰来这儿放羊,在 这沟口拾住了一个玉咀,像是老古人抽烟的烟嘴,这是不久前那场洪水从上游冲 下来的。她溯沟而上,百步之后,发现土沟里被洪水冲出一个窑洞,洞口很小,里 边黑洞洞的也不知有多深。当时,一个女人家没敢探个究竟。今天逃难如此紧 急,不如钻进那个洞口躲躲,想他日本人也不会找见。于是,一家人进了土沟,很 快看见了那个洞口。众人把洞口的虚土清理了一阵,洞口就豁然开朗了,光线照 了进去,里边大得很。他们不敢往最深处摸,因不知道里头有什么蛇虫或怪物。 但这个所在,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金龙今天总算捞住了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平素,玉龙在,他插不上手,二 狗在,也没他出头露面的事儿。今儿他算有了兵权,领了七八个护村队员,命令 他们猫着小腰向村北的山坡上冲。山顶上并没有敌人,直起腰杆有何不可,可他 非要按练兵时那种架子走。冲上了山顶,远远望见一片尘土,一队人马,看上去 二十有余正冲进村来。他又一个命令,大家就卧倒成一片。一卧倒,就什么也看 不着了。站起暴露了目标,怕敌人打着。这可咋办?他就又命令队员坐在山顶 上。

这倒能看到敌人了,可坐着拉不开枪栓。金龙把枪递给了旁边的山山说: “帮我拉开栓!山山没好气,把枪扔给金龙说:“把那个铁疙蛋往后拉,再往前推,子弹就上 去了。

金龙照着山山的说法,前后一拉一推,“啪”的一枪,子弹从山山头上掠过,把 山山那个烂毡帽打的飞上了天,转了十来个圈才跌在地上,被一股风顺山坡刮下了村底。山山“妈呀”一声尖叫,吓得趴在地上,浑身抖成一团。他骂:“操你妈,你不打鬼子,咋向我开枪?” 金龙扔了枪,骂:“什么枪,连烧火棍都不如!”扑过去摸了一下山山的头顶,没伤一根头发,又骂道:“操你妈,子弹还给长个眼睛?” 由于刚才那一声枪响,敌人发现了山顶上的护村队员,子弹“啾啾”地向山顶上飞来。

金龙命令道:“拉栓,咱们也打狗日的!” 众人都拉开栓,每人向山下的敌人放了一枪。不曾想,敌人顺着进村的山路已经爬到了半坡,一排排子弹不断射向山顶。虽然子弹离队员们很远,金龙着了 大怕,和大伙喊道:“敌人进村了,咱们打不过狗们,快跑啊!”喊完,首当其冲沿山 向南沟那边跑去。其他队员也撒腿逃跑。

七八个队员瞎跑一阵,山山腿下被什么绊了一跤,仔细看是一支三八大盖步 枪,再细看,金龙脑袋钻进了一个枯墓坑里,屁股蛋还露在外面,瑟瑟发抖。山山 用枪杆子墩了一下金龙的屁股,金龙以为敌人追了上来,连喊着:“爷爷饶命!”七 八个护村队员哭笑不得,拽着腿把他拉出枯墓,他灰土盖脸,像犯了墓虎的二鬼。

这时,骑着高头大马的一干人马已经冲进了牛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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