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关:象声词,雌雄二鸟相互应和的叫声。
雎鸠(jū jiū):一种水鸟名,亦名“王雎”。
窈窕(yǎo tiǎo):形容女子心灵仪表兼美的样子。窈,喻指女子心灵美;窕,喻指女子仪表美。
好逑(hǎo qiú):好配偶。
参差(cēn cī):长短不齐的样子。
荇(xìng)菜:水草类植物。圆叶细茎,根生水底,叶浮在水面,可供食用。
左右流之:流,通“摎”。求取,择取之意。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地择取荇菜。此处以勉力求取荇菜,隐喻君子努力追求淑女。之:指荇菜。
寤寐(wù mèi):日夜。寤:醒着。寐:睡时。
思服:思念,向往。 《毛传》:“服,思之也。”
悠哉(yōu zāi):这句是说思念绵绵不断。悠,感思。见《尔雅·释诂》郭璞注。哉,语气助词。悠哉悠哉,犹言“想念呀,想念呀”。
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形容心里有所思念或心事重重。
琴瑟友之:琴、瑟,皆是弦乐器。琴五或七弦,瑟二十五或五十弦。友:用作动词,此处有亲近之意。
芼(mào):择取,挑选。
钟鼓乐(yuè)之:用音乐使……快乐。【此句有另一种观点认为是通假字,通“悦”,取悦的意思。】
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小洲。那贤淑美好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
参差不齐的荇菜,时左时右去择取它。那贤淑美好的女子,醒来睡去都想追求她。
追求她却得不到,白天夜里都思念她。悠长的思念哟,让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参差不齐的荇菜,时左时右去采摘它。那贤淑美好的女子,弹琴拨瑟来亲近她。
参差不齐的荇菜,时左时右去拔取它。那贤淑美好的女子,敲钟打鼓来使她快乐。
以上参考多方网络释义。
公元前1006年。
夏历三月初三上巳节,周成王姬诵祓禊已毕,离日暮还有些时辰,便遣散一众随侍,换了寻常衣物,沿着雒水之畔独赏临河之景。
此时日头渐斜,天穹明朗,清风和睦,丝丝微凉拂过面庞,如豆蔻少女温软的柔荑。
“关!”一声雎鸣从河中传来,姬诵随声望去,只见一只王雎正从水中小洲的树洞中划水而出,顶上冠羽雄赳赳气昂昂,颇具王者气势。
“关!”那鸣声刚落,紧接着,一声应和从洞前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传出。方才那只王雎闻声,欢欣地往芦苇丛中飞奔而去。
姬诵早闻春季乃是王雎求偶的时节,此时亲身巧遇,只觉有趣。遂提步而起,欲绕到芦苇丛另一侧瞧瞧。
绕过河边青葱的芦苇丛,一抹鹅黄身影映入眼帘。她微弯着腰在河边采摘荇菜,大约是怕湿了鞋履,只站在岸边,伸出手去够离岸较近的荇菜。
荇菜顺着水波左右流动,那女子逆着水流,左手两只手指轻轻拈住较近的,轻轻一折,便将手中的荇菜拗下来,放入右手挎着的小竹篮里。
三月的荇菜刚刚返青,是今年头一波,柔软细长的嫩茎匍匐在水中,细嫩的新叶浮于水面之上,她嫩若葱白的小手搭在新青的荇菜叶上,如同这春意里新生的懵懂万物,摇曳生姿扣人心弦。
姬诵止步良久,不舍得惊扰这一副美景。
“关!”
“关!”
两声近在耳畔的和鸣将女子的目光从荇菜中移出来,她收回左手直起身子,嘴角轻抿微微弯起,抬眼往芦苇丛中望去。眼波流转之间,一眼瞥见站在岸上的男子,约是弱冠之年,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不知他在此处站了多久,女子微低下头抚平衣角上的褶皱,夕阳普洒万物,映照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红。
姬诵见她发现了自己,轻抬脚快步走上前去,揖手为礼道:“在下偶至此处,打扰了姑娘,还望恕罪。”
那女子回了一礼,道:“公子言重了。”
姬诵此时站在她身前,只见她肤若凝脂,眉眼弯弯,鼻梁微挺得恰到好处,红唇微张,小巧动人。
他略过自己的姓氏道:“在下名诵,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将左手置于右手的竹篮框上,道:“小女子字关关。”
“关关……”姬诵将这两字细细咀嚼于口中,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关闻言双颊一红,心中似乎有什么微微一动破土而出,抬眼见夕阳渐沉,羞赧道:“天色将晚,小女子先告辞了。”说罢行礼而退。
姬诵行了时揖之礼,目送她往邙山而去,一直到她身影绕过山丘,方才回过神来,心中怦怦直跳。他回头往芦苇丛中望去,只见那对王雎相伴栖息在丛中,恩爱不已,不禁感慨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是夜,姬诵回到洛邑城宫中,于塌上就寝。
今夜的寝殿似乎与往时不同,抬眼便见圆顶上的帷帐悠悠,像白日里少女穿着的鹅黄轻纱,温柔婉转。
初春的夜风从窗柩的缝隙中钻进来,犹如一只萌虫钻进他心里,在心头爬呀爬,不住地触碰着少年心间那缕不知名的情愫,痒痒的,难耐不已。
他闭眼复又睁开,起身披了件薄衣,走到窗边打开黄杨木制成的窗柩,夜风得了空子扑面而来,他仿佛闻到一股荇菜清新的味道,夹带着雒水的水汽之清,闻入鼻尖,融于心头。萌虫更加兴奋起来,“吱吱”地叫着,心头那缕不知名的情愫被撞击得东摇西荡,毫不停歇。
他一抬眼,糟了,这悬挂在半空中的月牙简直像极了关关那弯弯的眼睛。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次日卯时,天微亮,姬诵从榻上坐起,唤来贴身侍卫更衣完毕,奔出宫去。行至昨日所到那段雒水的芦苇丛旁,此时卯时刚过,天色大亮,已有三两女子成群结伴到下游的河边石板上浣衣涤纱,却不见关关的身影。
不一会儿,只见山丘那方一抹浅黄色身影缓步而来,正是关关。
“关关,来洗衣服啦!”河边有洗衣的女子见她抱着木盆蹲下来,开口招呼道。
“是啊,你们来得真早!”
姬诵见她只与那些女子谈笑,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便往前挪了几步,想了想,又往前走去,行至零星而置的石板边,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关关姑娘……”他紧张地开口,明明昨夜相思成狂,此时所思之人近在咫尺,却有些情怯。
“诵公子。”关关见到他,将木盆里的衣服取出来眼睛眯成一弯月牙,脸上红扑扑的。
姬诵在她身侧蹲着陪她说话,那些女子见状,纷纷嬉笑着洗了衣服离去,待日头升起有些热时,河岸上只剩他们二人。
关关已将衣服洗完,装进木盆离,端上木盆站起身。
“关关姑娘,你……你明日还来吗?”姬诵随她站起来,似乎怕她又像昨日那般匆匆离去,顿了顿又极速地说出口,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等她的回应。
关关紧了紧手上的木盆,脸上红霞满面,羞得微微低下头,半晌方才抬起头,笑靥如花道:“还来。”
少年似乎得到了允诺,开心地朝她挥手道:“那明日再见。”
“再见。”
三月的雒水春意盎然,头一波的荇菜还未过,茎节间新的嫩芽已探出头来。
“此日琴瑟,惟为关关;
泠泠伴水,愿尔乐之。”
日头渐落,关关如往常一般挎着竹篮到河边采摘荇菜,临近河边便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咏诗,伴着五十弦的悠悠之音,那人的声音驾着温柔的风而来,直入她耳。
她行至瑟前,瑟后端坐的男子眉目清明,见她到来,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灿若明霞的笑容,起手拨弦,又将方才那诗吟了一遍:
“上巳佳节,徐徐独行;
我遇佳人,心之惶惶。
此日琴瑟,惟为关关;
泠泠伴水,愿尔乐之。”
关关敛首垂听,闻诗知意。她眼眸如水,羞怯地抓着竹篮筐,心中情愫翻涌,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姬诵起身绕过木瑟,走到她身前,袖中的手紧了紧,道:“关关,我……我喜欢你。”
半晌,关关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道:“我也喜欢你。”
少年脑中“砰”地一声,仿佛炸开了一朵烟花,绚烂纷繁,将他的人生照亮,五彩缤纷。一时欢喜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你……你家住哪里?我让……我让礼官来你家提亲。”
少女见他支吾的模样,突觉好笑,便抬眼笑起来,朝西北方指了指,道:“喏,就在这不远处,邙山下的小镇中,我爹爹是镇中有名的大夫,叫王国丈。”
“好,你等着我来娶你。”
“好。”
十日后,吉日,宜嫁娶。
远远传来一阵鼓声锣响,一派欢天喜地的氛围渐行渐近,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一顶十六人抬的花轿尤为醒目。花轿中的新娘顶着红绸盖头,一双青葱柔荑平摊置于膝上,盖头下她的脸颊一片娇艳,不知是盖头红,还是新娘的脸更红。
“关!”
“关!”
花轿经过雒水那一丛芦苇丛旁,只见一只王雎展翅于水面之上,姿态雄伟,盘旋而上又极冲而下,气势非凡。此时突地从水中又飞起另一只体型较小的王雎,两雎相互和鸣,比翼双飞。
迎亲队伍前头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新郎见状,原本欢喜的脸上更添神采,挺身大笑。招来身边的随侍吩咐了几句,一时队伍中钟鼓齐鸣,仿佛天地同庆。
天地之间,洛邑之周,琴瑟和鸣,钟鼓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