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桃花巷的栀子花开了,白色花朵星星点点包裹在绿叶之中,正午时分叶子随着花朵在阳光下闪烁起来,香气馥郁,弥漫了整个巷子,让经过的人们不禁驻足观赏。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花朵若隐若现,如同白色的梦,梦中谁人在轻轻吟唱;花香是淡淡的,微风拂过,香气若有若无地送到了巷口,宛如一丝清凉沁人心脾。
桃花巷并没有桃花,是一条窄窄的蜿蜒的小巷,两旁鳞次栉比的民居,大都是民国时期的建筑,木门木梁,青砖碧瓦,檐下雕花画兽,使屋子彰显出一种翰墨书香的风雅之气。
门前并没有多少空间,喜爱栀子花的居民们于是将花种在旁边更窄的巷子里、天井里,闲暇时,端一个靠背椅,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人来人往。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慵懒,不知不觉的靠着椅背昏昏睡去,梦中的一切那么清晰,今生是过往还是过往梦今生?
不远处,栀子花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01
栀子花的绿叶,四季常绿,历经风霜而不凋谢。在开花之前,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淡然。
90年代初,我们正在上高中,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私家车,没有空调,没有钱,有的只是折腾不完的精力,有的只是青春。
申江东,绰号东皮, 1米7的身高在我们这些营养不良的矬子面前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不算很帅但一看就是特别聪明那种,入学成绩很好,高一入校就当选了班团支部书记。
江雪,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鼻子微微有点鹰钩,看起来很像日本明星铃木保奈美,高挑的身材,特别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讲的是普通话,拥有美女所必须具备的所有特征。高一刚入学,已经有邻班、外校的男生来教室后门观摩过好多回,人气非常的旺。我年纪小一些,又生得矮小,所以认她做了姐。
我和东皮挨着坐,阿姐坐我们斜后方,她的同桌叫木棉,也是我小学同学。我那时比较调皮,是个话痨,阿姐属于问为什么比较多的,木棉经常指出我们讨论中的常识错误,东皮则是三句半的那半句,于是在课间的嬉笑打闹中我们很快的熟识了起来。
高中学习是枯燥的,老师是严厉的,但休息时并不影响我们去疯。
临近冬至,各家各户都酿了香肠,东皮提议去山上烤香肠,我当然赞同,因为很显然,可以白吃。阿姐和木棉则提出烤香肠要带手套。第二天中午我陪东皮回到县城桃花巷的家,他从前门进去,我到后门等到。后门咣当一响,两节香肠出现在我眼前,并有两双铁路上用的白手套,我拿上香肠迅速蹬上自行车撤退,东皮拿了本书从前门悠然而出。到了学校,阿姐和木棉已等候多时,一边埋冤我们俩动作太慢,一边拿出实验室弄来的酒精交给我。我们四个一起上了旁边的山,上山前东皮在厕所边上顺了一抱柴火。
来到山腰头天看好的一小块空地,堆柴、加干树叶、倒酒精、点火,一切那么顺利,一根香肠切成四节,一人芊芊穿一节,香肠在火焰的炙烤下,皮开肉绽,吱吱冒油,正在讨论熟没熟吃不吃得,风一起,朝我和东皮这边吹来,东皮瞬间就腾挪到了两个女孩中间,可怜我还在烟里仰着头试吃香肠,熏得眼泪纵横,竟然听见他们说我被东皮妈妈的手艺感动得哭了。
第一根香肠顺利吃完,虽然有点焦糊糊的,不过味道真不错,第二根刚烤上,木棉说快上课了,正说话间,预备铃声响起,我们四个丢下东西就跑,东皮想起什么,又跑回去,捡起两节香肠,并把火弄熄。跑到教室,正气喘吁吁,东皮也到了,悄悄递给我两小节香肠,我问怎么有两节,他说他吃了两节,给我留了两节,还让我别给那两个女生说。第一节下课,我去教室外面把香肠吃了,虽然感觉哪里没对,但是香肠外衣的焦香味让我忘记了思考。第三节是读报课,还没下课,我就觉得肚子里如汹涌大海波涛滚滚,不好,要出问题,站起来就跑,后来听说班主任老师目送了我很远。我跑厕所一直跑到第二天上午,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三个人想笑又得忍住装无辜的眼神。
90年代时学校大门外面不远就是一大片农田,开春以后,油菜花竞相开放,穿行其间,养眼的金黄色和菜花的香味都令人陶醉,如果赶上出太阳,那香气简直让人眩晕。东皮家条件比较好,据说过年领了一大堆压岁钱,要请我们吃果脯,那会果脯可是比较高级的吃食了。其时刘羽遥也已经加入我们中组成了第五纵队,于是我们三个男生中午骑上自行车,去东大街上的食品公司买果脯,称了二两枣脯,一两杏脯,半斤冬瓜糖(冬瓜糖最便宜,最难吃)。回去路上,二狗把枣脯杏脯捂得紧紧的,只让我们两个吃那个倒霉的冬瓜糖,我和遥哥一边痛骂东皮重色轻友,不该陪跑这一趟,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对冬瓜糖进行了攻击,但东皮始终不为所动。回到学校,阿姐和木棉早已在油菜花地边笑脸相迎,东皮迅即拿出果脯大家分享。我们在油菜花地里穿行,边走边吃边侃,微风吹过,金黄色的花瓣飘落在头发上、衣服上,馥郁的香气让人心情愉悦,不知谁起了一个调子,我们唱起了《再回首》。忽然木棉说,那边菜花地好像有人,东皮说,好像是我们学校高三的,一男一女,我们瞬间就来了兴趣。在两位女生笑颜如花的观望中,我们三个男的猫下腰,沿着田坎摸过去,靠近了,果然是一男一女,背对背坐在油菜花地中间,听见对话“你热不热?”“有点点。”“你穿那么厚的毛衣,咋不热嘛?”“可能是靠着你的原因,你热把我带热了。”听到这里,遥哥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我和东皮顺势往菜花地一推,转身就跑,我俩慌忙爬起来,也跟着跑,背后传来男的骂声,跑远了我们才停下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女生也跟了过来,急切问看到些啥。东皮和遥哥声情并茂的再现场景,把大家笑抽瘫倒在油菜花地里,仰望天空,那时候的家乡天空好蓝。
后来我们一起去茅坝野炊,看天生石旁孤烟直,青衣江上落日圆;一起去点将台赏雪,齐齐站在松树下自虐式地摇树;一起去吃豆腐脑、蒸饺、甜皮鸭...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栀子花开得最繁盛的时候,高中三年结束了,我们经历了高考,它的芳香陪我们度过了返分、录取那段难熬的岁月,它用最后一片花瓣的凋零送我们奔赴不同的大学。
以后的相聚只有寒暑,再无春秋。
02
桃花巷的栀子花等待了五个月,它的绿叶依然如昔,在瑟瑟的寒风中不断翘首以盼,终于等到我们都回来了。这次的见面是高中毕业后最热闹的一次。我们五个和其他五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爬了峨眉山。
冬日的峨眉山银装素裹,雷洞坪接引殿都隐在雾中,恍如童话世界一般,别有一番景致。登山的阶梯都积满了冰和雪,我们手脚并用,或拉或扶,蹒跚前行。打雪仗、堆雪人、追逐打闹,待十五里山路走完,入得南天门,天色已暗,一个个早已是饥肠辘辘。菜还没上桌,已经吃了三大盆饭,炒菜速度远远赶不上筷子的飞行频率,只好不断吆喝着来泡菜凑数,吃完一数,九大盆饭,厨师的晚饭都被消灭了。
山上的夜晚很寒冷,风刮得嗖嗖的,我和遥哥吃了饭直接进了六人间,准备休息,其他几个男同学好像精力还很旺盛,在走廊里不知商量着什么事情,东皮也跟他们一起。一会,军长进来了,和颜悦色的跟我和遥哥讲,让我俩去住双人间,理由是他们几个要商量点事情。我一抬头,看见东皮站在后面,神色有点奇怪,并轻摇了一下头,我就问:“商量啥事?”军长说;“幺狗的终生大事,我们几个要帮他出谋划策。”遥哥说,“弄冷的,我们都脱了,穿起麻烦,你们就在这里商量嘛,有啥我们不能听的,不换不换。”军长吱唔了几句就带着他们出去了。
有些情况我是清楚的,阿姐当年虽说没有达到沉鱼落雁的级别,但是在我们这种小县城那肯定是大美女了,不要说很多男同学觊觎良久,就连某些年青男老师在课堂上都一语双关,出言浮躁,目光如炬把别人凝视得来不好意思。进入大学后,阿姐身边追求者更多,说众星拱月一点不为过,每天光是打发这些人都颇耗气力。
这帮家伙说是帮幺狗,但其时各自有算盘。高中毕业后,男同学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给阿姐表明心意,有千里迢迢亲去探望的,有殚精竭虑写万言情书的,有请吃请耍赔上伙食钱的,有嘘寒问暖送医送药的...。这些“同情兄”之间也知道彼此的心思,每遇挫折,稍事对镜顾影自怜一番后,又都恢复了勇气再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更有希望。这个世界有时很奇怪,人的能力是高下立见的事情,但多数人总高估自己的实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明明是马德华,却非要把自己想成刘德华。当然,盲目自信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它可以推着人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我和遥哥是旁观者,当时既不太懂,也没什么实力和耐心,路过而已。
不管是惊涛骇浪还是浮潮暗涌,阿姐竟都能泰然处之,每每以学业为重,暂不考虑为由推脱。
大一的暑假,木棉在一次单独和我说话中,讲了一些江雪的琐事。我当时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不希望这些影响我们五个人的友谊,虽然已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大二的暑假,我并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上海。回到学校不久,分别收到了东皮、阿姐和木棉的来信。
东皮在信中首先很严厉地斥责了我假期不回老家的行为,接着说由于我不回去,他一个假期都没有好耍的,为了消磨时间,就谈了一个女朋友,就是你阿姐...。看到此处,虽然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信的内容震撼到了,回想前尘往事又似乎早有端倪,同时也有些许失落,因为此前我跟阿姐关系要好些,她和东皮谈朋友,我们的友谊就自然要疏远一层,内心有一种自家的猪养肥了被人牵走的感觉。
阿姐的来信和往常一样,聊聊日常,问问我的学习,只是在最后说暑假里发生了一些事,等寒假回去时告诉我。
木棉的信很短,说暑假出了大事情,我们几个的关系回不去了云云。
我逐一回了信。给东皮的信中,请他不要辜负阿姐,要谈朋友好好谈,别朝三暮四的。给阿姐的信中只聊了日常。给木棉的信中劝她不要杞人忧天。
东皮很快回了信,述说了暑假的经历。
03
他回到了桃花巷,栀子花那年开得格外的好,大朵的白色花瓣将巷子映衬得典雅别致,醇香四溢。
开始半个月,他确实没有什么事,早上睡懒觉,下午看电视,晚上打牌。七月下旬,天更加炎热,有人邀约在同学家聚会,东皮去了。开始都是男同学,打牌看录像喝茶摆龙门阵,他感觉索然无味,一度准备回桃花巷了。这时,江雪和两位女同学推门而入,瞬间室内气氛就活跃了起来,就像一潭死水突然窜出一尾大鱼,搅起阵阵浪花。男同学些牌也不打了,围着圆桌坐成一圈,录像带子也换成了正经的美国大片,有厨艺的同学马上找到状态,吱吱的油锅仿佛在宣誓什么。那会吃饭是不喝酒的,但席间男同学的唇枪舌战也少不了的,只为博得美女嫣然一笑。
吃完饭,有同学提议去西门口唱卡拉OK,大家欣然前往。江雪高中时就是文娱委员,唱歌在班上是有名的,男同学些为她点了一首又一首。东皮趁音乐间隙时说,等人家歇会嘛,旁边有好事者说,那你去请她跳舞嘛,大家一起哄,想不跳都不行了。于是放了一首舞曲,东皮上前请江雪跳舞,在一干人羡慕妒忌的眼神中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进退旋转,东皮隐隐闻到江雪的身上一股熟悉的味道,正在想是什么,突然发现江雪的脸忽然好像红了一下,一走神差点踩到江雪,弄得大家笑声一片。回家路上,进入桃花巷后,他立即明白了那个熟悉的味道就是栀子花香,兴奋得东皮不由得摘下一朵栀子花捧在手上闻了又闻,掩不住地欢悦,把它吊在蚊帐上。
过了几天,东皮示意遥哥出面邀约同学搞活动,来了8、9个同学,这次包的饺子。饭后又去唱歌,江雪依然是主角,在遥哥的提议下,东皮和江雪合唱了一首心雨(这两天东皮在家没少练)。九点多钟,天空开始下起了下雨,有几个同学怕雨下大先走了,剩下东皮、江雪、遥哥和另外一个女生,一直唱到十点多。东皮让遥哥送那个女生,自己送江雪。江雪家在旭光厂山上,有两三公里远,要经过桃花巷。东皮穿上雨衣取了28杠自行车出来,江雪跳上后座钻进雨衣里。出了桃花巷转到西街,地上有个大坑,车一颠,江雪本能的抱住东皮的腰,淡淡的香味从雨衣弥漫出来,刺激得东皮有些头晕晕的,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过了旧铁路桥往城外骑去。雨水密密地打在他的脸上,脚下蹬得并不费劲,后座上的女生,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头好像还靠在他的背上。他掐了一把自己,是真的!快到新铁路桥时,一列火车正驶过,车上灯火通明,有节奏的隆隆声,一节又一节, 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东皮当时多希望一直这样骑下去该多好呀!到了旭光厂大门,江雪跳下车,脸绯红,说了一句谢谢就急急地走了,东皮在背后喊了一句,明天下午有空到我家玩。然后站在雨里,一直望到白色影子消失不见,也忘了离开。
第二天上午,东皮早早地起了床,洗了澡换了衣服,才过十一点,就坐立不安,一会去他母亲的房间照一下镜子,看发型乱了没有。午饭简单吃了两口,就去大门口往巷子里望,进进出出跑了好几趟,时间渐渐地来到了下午三点,江雪还是没有出现。东皮想了想觉得肯定是昨天自己声音小了,江雪没听见,失望之余倦意上来了,就靠在床头眯一会。梦里他拉着江雪的手,穿行在落英缤纷的乡间小道上,他们不停的欢笑,嬉戏...
“江东,江东,你同学来了,醒醒。”睁眼发现母亲在拍他,“哪里”“院子里”。
他从床上跳起来,出了卧室门,阳光刺眼,有些模糊,一个漂亮女孩站在栀子花旁边,白衬衣,蓝色百褶裙,白色凉鞋,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不正是江雪吗!
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们一起去了木坪古镇游玩,欣赏明清建筑,看历史沉沦,朝拜老寺庙宇,许下心语心愿,品地道美食,谈理想人生。俊男美女携手从老街上走过,引得居民们好奇观看,品头论足,人在画中游却成为别人眼中的绝美风景。
他们仍然照例去参加同学聚会,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男同学们依旧蜂拥蝶舞,巧言令色,东皮满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胜利者应该有大度的胸怀。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他和江雪会拉拉手,短暂的拥抱一下,说着亲昵的话语。
一晃就到了八月中旬,离别的日子还是来了。东皮是军校学生,开学比其他学校要早一些。
东皮是早上八点半的火车。头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就沿着老城区转起圈圈来,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江雪拿出雨伞,撑了开来,东皮接过来,另一只手抱住了江雪的肩膀,两人偎倚着,继续漫步。那会路上没有多少汽车,行人也很少,都是下雨赶着过路的,偶尔一辆三轮车摇着铃铛蹬得飞快,扬起一小团水花消失在街道深处。空旷的街道那一刻是属于他们的,没有同学的骚扰需要假面回应,没有父母异样的眼神需要解释,没有遥远的前途需要布局。那么安静,可以嗅到彼此的味道,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在雨中感受到她的体温,梧桐树也静默着,微微摇晃一下树叶是不是也被雨水模糊了视线。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江雪就来到了桃花巷口,东皮已等在那里,他们约好要走路去火车站。从北街走到东街,拐过街心花园,沿着迎春路直走左转就到了进站路。进站路很长,路两边都耸立着高大的水杉,在高处两边水杉垂下的树枝几乎已经碰在了一起,走在路上,人像是在一条时空长廊里穿梭一般。雨后的空气潮湿、清新,东皮握住了江雪的手,向前走着,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是停滞了,就这样向前走着,似乎这条路足够长没有终点,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隐隐看到树的尽头了,那是一片有雨云的天空,昏暗的样子。江雪突然侧身,抱住东皮,眼泪簌簌而下。
“你会忘了我吗?”
“怎么会?我这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
“你会想我吗?”
“我现在就已经很想你!”
东皮替她擦去了泪水,端起她秀丽的脸庞,看着她因哭泣而泛红的眼睛,终于...深情地吻了下去。
栀子花开,一场白色的梦,梦中有人轻轻的哼唱。栀子花开,散发淡淡的香,香随着风飘散去远方。
04
大三寒假,我比他们都早回到家乡。在学校时阿姐就写信交代让我回来后单独去找她,说有事情先要给我讲。东皮学校放假比我晚十天。
按约好的时间我去了旭光厂,找到了阿姐,只有她在家,正好说话。阿姐看起来比一年前略瘦了些,但神色看起来不像接下来要说高兴事一般,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先问我,“东皮给你写信没有,说了什么?”我知道阿姐聪明,察言观色很厉害,瞒是瞒不过的,于是就说东皮告诉我暑假耍了个女朋友,就是你。“还说了什么?”“还说你们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开始发展的,他送你回家。”“还有安,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耍朋友?”我一着急就把信上的话说了出来,“因为我没有回家,他说无聊,就耍了个女朋友。”“你看嘛,我就知道他是整起耍的。”我一下子急了,说“不是不是,他那是给自己找面子,其实他一直都很喜欢你的。”阿姐说,“我知道,看你急的,我跟你开玩笑的。”
阿姐去给我换了一杯热的水,我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她低着头,我问怎么了,她半饷没有回答,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等她说话。
她好像在做什么决断一样。
她终于抬起头,“我和东皮不可能了。”泪水终于没有包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很吃惊,但还是从桌上抓起一筒纸递给她。在来的路上我丝毫没有预想过这种状况。“为什么安?”我听见身体之外有个声音在问她。
她又沉默了。我说:“他提出来的?”
“他还不知道!”
我混乱了,坐着,也沉默了。
终于,等她哭过了,才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原委。
暑假东皮离开后,他们基本一天一封书信,以解相思之苦,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国庆前。国庆假期中,阿姐回了旭光厂,她父亲跟她谈起工作的事情。在那个年代,要找一个有编制的工作是非常困难的,她是大专定向委培生,毕业后要分配回旭光厂工作,寒假一过就要到厂里实习半年。听父亲谈到这里,阿姐想到了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的东西还是来了,犹如大夏天猛的被人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瞬间就像掉了魂一样。
假期结束阿姐回到学校后,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十多天院。她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想清楚的。东皮是一个很优秀的军人,邻市山沟里倒是有一个专业对口的小基地,但如果分到那里简直就是扼杀他的前途,他是那种应该在大城市大单位发挥自己才能的人!毕业后自己如果不回厂工作,要赔违约金,父亲身体不好,如果再气出病来怎么办,去江城漂泊,不仅人生地不熟不说,该去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养活自己?万一他毕业没分到江城怎么办?他那么优秀个人,两地分居是肯定守不住的。她不愿意耽搁东皮的前途,对自己更没有信心,只想过一份安稳的生活。想好了这一切,她以毕业考试忙为由,减少了和东皮联系的次数,并将信写得如温吞水。她又想到东皮太聪明,可能到时说这些不能令他死心,于是在12月(放假前一个多月)谈了个北方的帅哥,在校园里成双入对。
我除了错愕,就是无语了。我竟然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批评她帮她分析指出问题。
顿了半饷,我只说了一句,希望你不要后悔。她抬起头望着我说,“希望你为我保守秘密,这些事我要自己告诉他。”我答应了。过了一会她母亲回来了,拉了会家常,我就告辞出门,她送我出来,路上反复叮嘱我不要给任何人讲。
回到县城,去找了木棉,她已参加工作。晚饭时,她把暑假时她所知道的东皮阿姐之间发生的事细致地给我讲了一遍,我基本没有插话,脑子里想的确是东皮回来了怎么办?最后她问我,咱们五个,他俩谈恋爱去了,我们咋办?我回答,凉拌,气得她扔了筷子。
过了几天,东皮就回来了。我去火车站接的,坐上人力三轮车,他说终于放假了,你姐安?你回来看到你姐没有?她今天怎么没来?我骗他说,去找了几次都没在,好像是为实习的事在忙。他说,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她。第二天,我俩上午去了旭光厂,家里没人,下午去也没人。晚上,我看东皮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虽然很想告诉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有说些宽慰的话。第三天下午我俩又去了旭光厂,家里还是没人。晚上又去了一趟,阿姐的母亲在家,告诉我们阿姐去县城亲戚家里耍了。这是很明显的避而不见了,东皮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两只眼睛红得吓人,人呆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我怕出什么事情,没敢回家,并把遥哥叫过来,我们一起陪着他。
第四天,我和遥哥陪着他在他大姐家看了一天录像。第五天中午录像看了一半,门轻轻的敲了一下,我去打开,是阿姐,背身站在黑暗的楼道转角处。我和遥哥没有说话,出门走了。
后来东皮告诉我们,都结束了,人家有新男朋友了。
05
栀子花开,一场白色的梦,梦中有人在轻轻地歌唱。栀子花开,散发淡淡的香,香随着风飘散在远方。花香,在摇摇风中迷失方向,它的泪静静地轻轻地流淌在花瓣,倾刻之间,花瓣全部凋落。
一年后,东皮和大学同班同学处了对象,毕业后双双留校,结婚生子,相敬如宾。
三年后,阿姐和另一位高中同学相恋,五年后结婚,今天依然生活在家乡的县城里。
除去他们分手的那几年,后来我们还是偶尔会在春节见面、聚餐,但是在桌子上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谈论些往事,聊聊家乡的发展变化和琐事,不再放浪形骸地疯,不再肆无忌惮地笑。
去年大年初一高中同学聚会,有的同学几十年没见了,很高兴,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醉了不少人,其他同学都回家了,我们五个相约还要去吃烧烤,再聊聊往事。东皮仍然坐在阿姐和木棉中间,我和遥哥挨着坐,抬头望过去,满满都是他们十八岁时的样子。我们把啤酒当水喝,我们高唱再回首,我们讲高中课堂往事,我们想——象当年一样笑,但笑出的是眼泪...
阿姐歪着头坐在东皮的斜前方,睁着美丽的眼睛望过来。她的眼神里有一丝甜蜜,一丝安详,又有些空洞。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是看到当年了吧。
假如时光倒流你能做什么,找他没说却最想要的?
假如你不放手他,多年以后他会恨你,怪你,或者感动吗?
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还会选择做现在的你吗?
那年七月末的一天,下午三点,东皮靠在床头睡着了,阳光刺眼,有些模糊,一个漂亮女孩站在栀子花旁边,白衬衣,蓝色百褶裙,白色凉鞋,笑吟吟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