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第几次梦见那段往事了。
志尧站在旷野上,被天幕墨黑包裹着,星辰如银河般在幕布铺开。
志尧在读研,他现在是人类中二十三岁的年龄,距离他来到地球已经过了七年。这七年他像任何一所高校的普通大学生一样,上课下课,过着宿舍生活,课余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或者一些比赛。这些平平淡淡的琐事,几乎将他真正磨化成了一个凡人。
然而每当灿烂的星辰出现在夜晚的天空上,志尧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望去,那之中他的故乡。
然后他会做梦,躺在宿舍狭小凌乱的床上,伴随着夏日浓郁的混杂味道或者冬天雪后的清冽气息,他又会断断续续梦见,那时候的事。
其实绝大部分志尧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每次做梦都会梦见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星际之间,太空悬浮物和辐射光从他身旁穿梭,造出一副眼花缭乱的景象,他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却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到地球去,努力活着。”
他尝试伸出手去触碰那人,而碰到的地方竟然像被点燃一样,即使在梦里也烫的几乎让他尖叫,然后他就会醒。
醒来时心口也是被灼烧一样的疼痛。
志尧的大学室友曾经很好奇,一个面相端正,性格正常的小伙子,为什么没有校外的朋友?志尧在学校有很多好朋友,舍友之间关系也很好,但是四年了从没见过有学校以外的人来找他,也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终于在毕业那天,一寝室都喝的酩酊大醉时,有人向志尧问出了。志尧顿了一下,迷蒙的双眼好像清醒了那么一瞬,含含糊糊地道:“我,我给你们讲,我有一个好兄弟。”
那天几个大老爷们儿安静的听完了一个故事。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边人身上的,真实的事情。
志尧说他有个发小,叫墨墨,墨墨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事情都做的特别好,人也乖巧听话。但这个世界上,志尧当时说了一句大家都懵了一下的话:
“不管是哪个世界啊,都一样。”
这个世界上,你的长辈对你的要求是无尽的。你身上总是赋予了他们太多的期望。如果你做到了80,他们会让你做100,如果你做到了100,他会想有没有120。墨墨的监护人也是这样,他开始欺负墨墨,墨墨整天苦不堪言。
而志尧正好是墨墨的邻居,也是墨墨最好的朋友,他一直看不惯墨墨监护人的做法。直到有一天,墨墨突然告诉他一个秘密。
秘密就是,墨墨其实不是监护人的孩子,墨墨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那里贫穷落后,但是很温馨,不像他们生活的地方有太多冷漠。
墨墨说我想回家。一向中规中矩,不惹一点麻烦,不使一点性子的墨墨说他想回家。
鬼使神差的,志尧说:那我陪你。
其实志尧对自己在哪里并不在意,他的父母有很多孩子,也不介意这些孩子有什么想法,他们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添麻烦就好。
墨墨和志尧一起查了很多典籍,墨墨的家乡由最初的一个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两人开始遐想那里的生活。墨墨说他只想普普通通的活着,不再去理那些是是非非。
然而去墨墨的家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那时候他们还小。能力非常有限,但是他们还是做了,他们坐上车,又换了车,走了很远的路…
最后,他们被发现了,在路上被人拦住了。墨墨的监护人和志尧的父母怒火中烧,他们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冲突。
“然后,墨墨死掉了,而我活了下来。”志尧笑了下,看着室友们震惊的目光,说:“你们觉得小孩子和大人的冲突怎么会有这么严重,但其实,我们确实做了一件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情。”他最后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
虽然这个故事和真相十万八千里远,但至交好友的死亡已经能让这帮大学生去相信,去解释志尧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了,毕竟年轻人,经历过好友生死离别的又有几人呢?
而事情的真相是,志尧来自几十亿光年外一个科技极度发达的星球,他是星球里最高执政官的儿子,而墨墨只不过是一个试验品。科技的高度发达带来了人心的极大化冷漠,试想,容颜不老,长命百岁,当能自由主宰情感和生命时,又有几人会怀有最初的伦理观呢?鲜明的等级制度,甚至比上古奴隶时代更要夸张。
然后试验品带着执政官的儿子跑了,相当于是最底层那些不被当人的人一巴掌抽了金字塔顶端人的脸,这无疑触怒了所有权利的把控者 。最终他们在银河系的边缘被追上了,离他们的梦想仅有一步之遥,墨墨自知无法回头,便做出了选择。
这之后的事,志尧记不清了,他相信自己不会主动抛弃墨墨的,他忘记了墨墨那时候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唯一记得的,就是星辰之间,那张看不清的脸,和炙热的感觉。
是你说的,要在这个地球,活下去。你离开之后,我已经没有了方向,于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的愿望。
来到地球那么久,志尧同意这里确实如记载一样,比他们那个地方,要淳朴得多。但这个星球的人也有自己的冷漠和自私。但是当初那个给他描摹美好理想的人不见了,志尧便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志尧的学校背靠一片苍茫的原野,从图书馆出来便可以看到,每当夜幕四合,星辰闪耀之时,注视其中。
志尧默默念道,像吟诵一首情诗。
“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
你是我来世之所愿,是我人间梦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