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再好的词汇,一旦被用滥,变得套路化,都让人麻木。
「梦想」这个词即是如此,它活跃在一些娱乐节目舞台上,被声情并茂地修饰得催人泪下,或是花枝招展。
在我所看到的,任何一个选秀节目的舞台上,无一例外,坐在导师/评委席上的人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为什么登上这个舞台」、「你的梦想是什么」。
早先,常常被一些讲述打动,而现在,渐渐变得无感,感动阙值随着「梦想」的出场频次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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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在这个周末,心里的某个柔软的地方,还是被电视上一个北漂6年以酒吧驻唱为生的29岁黑龙江伊春大胡子青年苏立生的寥寥几句话戳中——
「这首歌是想唱给爸爸妈妈听。因为离开家也好多年,然后离家又特别远,这首歌写的歌词里面有“距离算不出我的寂寞有多长”,就是想爸爸妈妈,想唱出对爸爸妈妈的思念。」
「在北京的时候,看见别人往地上扔东西,自己不会扔,因为不一定是谁的爸妈去捡,因为我的爸妈就是干这个的(环卫工人)。」
「其实老师,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小时候,每当爸爸送我去上学的时候,开着那个拉垃圾的车,我都不让我爸送我到学校门口,就是因为怕没有面子。但是长大以后明白了,我们那个城市之所以美,就是因为我爸爸妈妈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未来啊,我没有想过)其实来了就是想唱歌给爸爸妈妈听的,因为爸爸妈妈没有看见过我现场的演出。」
「我有梦想啊,我的梦想就是想在丽江或者南方给我的爸爸妈妈买一套房子,因为东北老家冬天的时候特别冷。」
他唱的那首歌,名字叫做《寂寞有多长》,歌里唱——
「 从你住的地方算起
我离开你至少有五千里
可是距离永远也不能算出
我的寂寞有多长。 」
镜头里,苏立生的父母长相年轻,衣着简单,但干净利落,时而满面带笑,时而幸福拭泪,在儿子撕裂般的呐喊里,一黑一白肤色分明的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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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讲另一个环卫工人的故事。
去年冬天,北京最冷的那几天,网上风传一张照片:一位脸上皱纹密布的环卫老工人捧起柏树枝上的积雪,送进嘴里解渴。被镜头定格下来的那一幕,看了着实让人心酸。
受一位故人的托付,我和朋友买了一些电热饭盒、保温水杯、暖贴,想送给真正有需要的环卫工人。
在北京某街道办事处卫生科的热心帮助下,一天上午,两位环卫女工坐到了我们面前。在卫生科的办公室里,她们比我们这两个外人还要局促不安:她们年岁并不大,30出头的样子,被风尘长时间洗礼过的脸有点粗糙,一直面带羞赧憨憨厚厚地笑着,笑得拘谨又紧张,布满老茧的两手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不住声地低声说着“谢谢、谢谢”。
此情此景,让我们也如坐针毡,只想快点把东西送了,帮她们从这样的社交困境中解脱出去。没料到科长还张罗大家合个影,于是5个人一起挤坐在一张长度和面积并不宽裕的沙发上。
挨我坐的那个环卫女工,身体大大前倾,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大半个身子都欠在沙发外,只有屁股的很小一部分,象征性地沾了沾沙发边缘。
她那卑微的表情和神态灼痛了我的眼睛,一时热血上涌,我用一只手搂过她的肩头,重重地把她往沙发上拽,我说:咱们都是一样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咱们好好坐着照张相吧。
她的脸瞬间变得扭曲,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些话,但我们什么也听不清。
卫生科的一位女工作人员在一旁翻译,我们这才知道,她屁股上生了一个碗口大的疮,溃疡了,还没好,坐没法坐,睡觉也只能趴着。一旁站着的她,两眼充满歉意地看着我们。
后来,从工作人员的嘴里,我们知道了更多她的事。
她身有残疾,口齿不清,平日很难和人交流。她的丈夫也是一名环卫工人。街道上为了让他们多点收入,特意给残疾的她划定了更大的一片卫生承包区域。收入是多了一些,但付出的辛苦就更是多了,丈夫经常在清扫完自己负责的区域后,带着工具匆匆赶来支援她。体力劳动的繁重和艰辛,尤以秋季落叶时节为甚,夫妻两个从凌晨开始,一直要干到日暮黄昏。
科长摇着头叹气:本意是为了给他们增加收入,但无可避免地,工作量也大大增加了,好在这两口子能互相搭把手帮帮忙。
科长说起这夫妻俩的不容易,说起他们的任劳任怨,一挥大手鼓励道:只要两个人一起勤快努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我们扭过脸看她,她脸上换上了一副又自豪又羞涩的表情。她幸福地笑了,笑得眯起了眼睛,想来是因为有份辛苦所得高于他人的收入,有个同甘共苦的丈夫,有个也许可以用双手打磨得更好的明天,也即梦想。
在这样的表情面前,我发现,诸如“病了就先把工作放一放,康复之后再继续”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对于需要在生活里一刻也不停歇地向前的人来说,所有“歇歇”之类的劝慰都太苍白无力。你以为的悲苦,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常态;而你踩在脚下的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和相互帮扶,可能就是他们全部幸福的来源。
其实很简单。
Endless
不是我们变得更冷漠
只是更能拨动心里那根弦的
往往是那些不起眼的平凡人平凡事罢了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