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门关七百里外便是黑风山。黑风山下,南北东西绵延70里的就是黑风口。所谓春风不渡玉门关,原本温润多雨的南风,到这忽然变得干燥沉重,卷起土楼上黄沙,迷了至尊宝的眼,至尊宝顺手撩弄头发的手,也迷了紫霞仙子的心。
三天三夜,紫霞仙子没有眨过眼地盯着,而他三天三夜来也从不抬头。这一世他叫白剑,她叫紫衣。
这一世,她本是洛阳青刀门王崇安府上千金。而他只是流落江湖,天地为家的无名小辈。
那时正月初八的夜晚,大年刚过,宽阔的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洛阳毕竟繁华举世无双,万家灯火夜夜笙歌。
年方十八,本是无忧无虑 嬉笑怒骂的年纪的白剑。却也生出点其实他自己也不懂的忧愁感。但见夜空中月明星稀,低头也只见万家灯火,而独自己孤身一人,仿若天地之间几无容身之所。
这股年少的热血与孤独,就是最好的下酒菜。不清不楚间,已日月交替,东方既白。而白剑正混混欲睡之际,听到在仿佛极遥远处传来着极清脆婉转的箫声,这箫声仿佛从天边而来,是日月交汇而带来旷古五改的低语,又好似自己胸中热血翻涌情绪激荡而来幻听,在这亦真亦假间,又时断时续。在这刚刚极幽暗处仿佛又透出无限明媚的光芒。而在美丽和谐时又隐隐有着无限愁绪。似乎是人盛极而衰,老骥伏枥,又似乎是年少轻狂,懵懂初恋。仿佛曾拥有一切,而今安在,又仿佛心有戚戚,而一无所有。只知道天地之间只身一人,无所依托,置身世间如巨浪扁舟,水面浮萍,身不由己。
而白剑年少的心和丰沛的情感,都是最好的听众。本喝的烂醉如你的白剑,猛然清醒,如同被冷水浇灌,徐徐流下眼泪,他即是怜惜这弄萧者,也是怜惜自己。
“好!好!好!”白剑大吼三声,左手猛撩起前襟,右手提酒壶,脚踏栏杆,飞身向笛声来处而去。只在空中虚借三次力道,便一个起落到了这阴暗交泰的江面渔船上。
“好!真是太好了!这箫声,你我当痛饮三杯!”
白剑怎会想到这一时做铮铮铁骨之声歌大江东去,一时又做枪戟杀伐之声言张剑天涯的箫声,竟会出自这样一个绝美女子之手,绝温柔面孔之口。
白剑在轻舟这头望着轻舟之彼端的女子。她着青袍,而冠巾散落一旁,一头青丝,如水如雾般,慵懒地垂在双肩,又在夜风中灵敏地摆动着。而最后一只青紫色的竹萧,轻灵地握在手中,而这手,实在美的让刀剑弯腰,让白剑英气的眉目融化。白剑竟然渐渐呆了,渐渐的进入不晓得这是梦,还是画,也不知女子是人,是鬼,还是这明月上降临而下的仙子。
他渐渐坐下,然后不知觉间又颓然躺下。伴着这为他而转了调子的,这会温柔,满是呵护和体谅的箫声。白剑渐渐睡着了。
这是个没有噩梦,没有惊醒,没有枕头下的刀,与紧绷的精神的完美而安心的梦。他在里面似乎忘记自己刀口舔血的营生,朝不保夕的十几年的可怜人生。他从未这样安心地睡过哪怕一刻。
而他醒来时,只能断定这一定是个梦。而白剑只是希望没有醒来。因为他,好像见见这在月光下竟然发出盈盈紫光的秀发遮挡了的脸。
但他还不懂这是爱。因为他的生活只有腰间的刀和靴子中的匕首。
三生三世,至尊宝和紫霞,苦苦折磨了百十年,在这一世这个夜晚,他们又命中注定的悲惨相遇了。而我,是一串修炼百年的葡萄,也早看的累了。
爱是怎样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紫霞看不懂,至尊宝看不懂,甚至满天神佛也不懂。他们纷纷动了凡心,失了仙体,堕了轮回。
一年年,一世世,去磨难。最后,偏偏只有我这生来没有心的葡萄,跳出了因果轮回,得证了大道正果。
第一世,他们相遇在雨后的长安;
第二世,他们相遇在起雾的西湖;
而这第三世,他们相遇这盛极而衰的洛阳。同样不可阻止的相遇。如同过去一次次,紫霞爱上他忧郁落落寡欢的身影,在万籁俱寂时只为他弄起长萧,只愿能与他做些什么,解他寂寞。
而他也不可阻止的又一次登上了她的小船。小船吱吱呀呀,水纹一圈圈荡开了去。
他们这次没有再讲所有之前相遇时每次都一模一样的对白。我只猜想这是百年间轮回所构筑了的默契。
她不需要再问,也不需要再回头,她知道,他来了。
于是她换了调子,解了长发,用着十六岁所有的温柔,露水下青梅般的天真去奋力地吹奏。
可能他累了罢,百十年的刀剑如雨,白骨惊飞,他竟然就此睡了。
而他们此夜之后十年间便再也未有相见。
而那时,紫衣回头,我还是惊呼了出来,几十上百年,轮回真如是般神奇,十六岁的她还是这般的模样。但一想到之后一幕幕注定的磨难和分离,我这颗没有心的葡萄,也在此刻难过的不成样子。
十年间,白剑功成名动一时的夕阳武士,而紫衣也出落如出水芙蓉,正值这烂漫年华。
而今日,本是洛阳青刀门招婿纳贤的好日子。朱墙碧瓦 七进七出的青刀府门口被迎宾送礼的人围堵的水泄不通。
青刀门掌门王崇安满面红光,一部雪白的胡子也显得格外精神,毕竟今日所招女婿本是汉中大侠之子竹青。这青刀门与汉中大侠,本是故交,也算的上门当户对,两家常年往来,本是武林中一件妙事,而儿女又郎才女貌,又是一对妙人。
只是,造物弄人,怪只怪这悠悠青天。想它也定是像我,是个无心的,才这般捉弄世人。
巧在,这日府上邀请谁也好,偏偏邀请了这本来孤高自傲不通世事,十年来未履中原的夕阳武士,白剑。
巧还在,紫衣本不是情愿嫁人的,青刀门家女儿,性格本就刚烈了些。但又有谁想到,这十年之前无只言片语的一别,竟让紫衣如着了魔的。
她推翻了酒席,砸了凤冠,扯碎了云鬓,挺着一柄雪亮的青釭剑,以死相逼逃了婚。
而白剑眼里看到的是脸色铁青的青刀门掌门,和面色血红的汉中大侠之子,和众人或幸哉乐乎或愤怒的眼神。
自己本无名小卒,紫衣本富家千金。自己何德何能给她该有的安稳,和应得的荣耀。她本该好好嫁给这英姿勃发,武功盖世,前途无量的汉中大侠之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十年前朝不保夕,而今也战战兢兢,还不知十年之后是否还在的苦命人。
于是紫衣逃婚,追赶白剑一路到黑风口的消息,早已在这伟大又肮脏的江湖里传的沸沸扬扬,千奇百怪。
毕竟,黑风口还是与世隔绝的。
坏人在这里安静的生活,好人经过这里也只会被坏人安静地结束性命。这是个安静的地方。
紫衣和白剑,就在土黄色破败的城楼上安静相对。
紫霞仙子:好,我让你走,不过临走前你要亲我一下。
至尊宝:怎么说我也是夕阳武士,你叫我亲我就亲,那我的形象不是全毁了。
紫霞仙子:你说谎,你不敢亲我,是因为你还爱我。我告诉你,如果你这次拒绝的,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至尊宝:后悔我也不会亲,只能怪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而最后我也早就知道,紫衣还是会举剑自刎。然后白剑会抱着紫衣的尸首,在这漫天黄沙的天地边境,放生痛哭。
然而不会有人怜惜他们,这里是黑风山,春风,都吹不来。
而最后的最后,白剑会用他成名后早就弃之不用的靴中匕首,给自己一个耻辱的死亡。
武士,胸前的刀伤,本就是懦弱;而现在他怀里的尸首,才是他胸前真正的伤口。
我已经太累了。这不是第一次,更不是最后一次,这两个可怜人,终究会一直在这轮回中无止境的徘徊。
只盼望着,哪天,也许有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来拯救他俩。
ps 我本来是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但是到最后,我发现,他们已经不再受我控制。可能是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