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其实说话之后不开心是从洛舟消失前就发生了的，她永远记得最信任他的时候他把责任怪在自己头上的事。后来她找到了替身，表面上才看起来是好了，深处燃起来的仍旧清晰。
“我不能假装自己拥有我没有的。”苏叶对我说，她是我的表姐。对于她，七句话八句都不懂，不是对于内容，而是她奇怪的表达方式。
我很怀念小时候我们之间的情谊，可是她从来不和我联系。微信消息出现了一个惊叹号。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具体也没有办法，我不是很有把握。
直到几年后她突然在微信中说了一句话，她不知不觉地自己出现了。她有自己的话要说。
“我对他也没什么，她却不能这样……”语气里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不好识别。她不开心，也没什么证据能表明。
经历一个漫长的论述过程，她讲述了一个三角故事，“你现在十分善于讲一个故事下一个总结。”我说。
她沉默了一下，又继续飞快地说了另外一件事。关于生活的一个发现或者细节。我肯定是明白的，表达方式也不奇怪，我并不想问她这几年为什么怎么了，她有自己的道理。
当我不问的时候，并不是还有潜伏的意思，苏叶对高林说了这件事，高林的大嘴巴立刻就和我说了。我想她苏叶对我有误解，我不是很想解除。
首先此事云里雾里，没有具体的内容，其次，我后面又提到苏叶的讲话方式，苏叶没对我说的表示什么，继续又说了大概十五分钟挂断了。她打的语音。我是个没好奇心的人，可能是这个缘故？还是有别的缘故的。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已经得到了，真追究也不一定是得到了，我的男朋友是老姨介绍的，我们分开过又复合，很快就结婚了。生活看似无趣，原本就是如此。我小的时候抱着那些小孩子走街串巷，大人们对我很放心，孩子到了我的手上不哭也不闹，我感觉倒无妨。的确是种天赋，没什么用，我和苏叶说过我不喜欢孩子，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喜欢的。谈不上是多喜欢，就和猫猫狗狗差不多。
婚后我好几年没要孩子，想要时发现我这边有问题。老公并不在乎，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孩子，他家境不错，婆家人很好。
后来我的母亲，也是苏叶二姨，突然开始劝我做试管，我不愿意，害怕疼。苏叶来电话那天我刚好第二次又失败了，心里说不上难受，我不是多喜欢孩子，对于孩子我真没什么感觉。不喜欢不讨厌，就猫猫狗狗。苏叶的来电可能有些想法需要同我说开，一来是我的确无法识别，二来她似乎想由我来揭开。我不是不愿意，我的表达委实有限，因为做试管我辞去了金店的店长工作，同事们相处融洽，经常来看我。
从小我的朋友就不少，呼呼拥拥的一大堆，老家进城的，从前同事的。苏叶和我说的故事，感到的是陌生，很黯淡像是遥远的星，想抓又忽闪熄灭。我刚上小学时她给我写信，诉说一些想法，我不知道回什么，我不了解她，那个阶段的她还温和平静，很多事情莞尔一笑，也不会说心里的东西。现在说很多，也感受不到她是否说出真正想说的了。
或许应该给她回信的。
2
苏叶挂了电话又拨通另外一个，三角故事里的主人公，她知道表妹不会懂，她不知道二姨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而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开始了漫长的沉寂，后面举国的静默背后，繁华喧嚣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一直在家里，头发越来越少，不复从前虽然柔顺但细腻。爱情能拯救她吗，吸引来的都不是要的，她需要的是一个明白且有时间的人，从大学毕业后的恋人就都是如此的，此起彼伏，挂在网上，每天都打电话。
直到想成为另外一种人，内心的抵触是这种联络障碍重重。她遇到的都是一个比一个静默的家伙。令她不舒服却有可取之处，从她的眼光看过去，有哪里似乎是不对了。人生有两重，一重是说一重是不说，二十五岁以前她并不和人比较，各有前因罢了。人家背后的也是不能预想的，没必要觉得格外不同。这些体现在行为里，她很令人喜欢，因为沉默，也许聆听，不快乐的情绪藏在心底不需要说出来，不说出来就对于外面不存在。
和同性别的人的交流是她产生某种挫折感，她们一旦沉默她就会感到堵心不痛快。男人同样则不会。相反他们聒噪她讨厌。不是一言不发，就不喜欢，对自己不要太近距离，给想法留个空间。从洛舟离开之后她很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从身到心柔软的人，她幻想洛舟会赚了钱回来找自己。一方面她觉得是自己不争才失败，一方面又觉得是自己不如另一个女子。这件事有苦衷，没有过错方。孤寂了大概二十多年的心轰然张开，爆发可想而知，洛舟喜欢，洛舟觉得她什么都好都对，只是时间一到，就是变回青蛙的王子了。他需要另一个女子的加持才能走完，他说，苏叶，我也没办法。
苏叶点点头，枕在他的肩窝睡去了。她送他离开后状态始终提不起来，给这件事的结局寻找必然的理由，并不存在，后来终于想到也许是那次说话太凶了，她也看见洛舟十分受伤——她开始渐渐不能回想这件事，痛苦得想要锤头，越想越觉得是，洛舟换了号也无法去问。她也并不想去问，因为这就是答案……
一个人难过，放心下沉的时候，没人需要明白，能够感觉但无能为力，反而不会去看，反而退而结网。
苏叶在讲完那通电话以后用丝袜挂在门把手上结果了自己。从前没有这么做是担心母亲看见了会哭死，痛哭，害怕，还会被整个厂区的人指指戳戳，男人死了，现在小孩也没了，太可怜了，小孩也不争气——她用这个鼓舞自己走下去。
3
当我知道苏叶的事，并非多震惊。三姨，苏叶的母亲的哭泣我能够听到，她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哭泣，她的眼泪始终伴随她的周围如同笼罩。妈妈对我说她过去就好，我不方便，刚试管失败，且需要再度调养。
我想起几天前那通电话，没有感到有啥破绽。可能是我想多了，想错了，有什么被错过了，她是否能够来我的梦里。我认为她不是怪我，她的表达背后总有另外一重波澜起伏之意。我这个人习惯麻烦了就不问，我和丈夫之间的快乐全在于我的这个好性格，他们长这么夸我，我自己没怎么觉得。我就是觉得既然不想说就别问，都有自己的处理办法，说破不好。世间事大半都无奈，遇到为难招窄的事也想和苏叶说说，忍一会也能自行化却，心底实际的悲哀对谁都不能说，唯绝口不提。表姐看书多，更明白这个道理的。
有时也怀疑一下就是不要太久。伤心有时间限制的。
第三次试管成功了，妈妈特别开心，我觉得还好。我有时会想起很小时候，苏叶说三姨和我性格接近，她跟我妈妈的性格相近。的确有些，讲话不直接，喜欢转弯抹角，当遇到生活的问题时还是有用的，日常生活里，这么讲话大家都累。
没有梦到过她。我也不去细想前因后果，因果之间不虚也不住。挺没意思的，追究起来我也会觉得乏味。
妈妈开心我有了孩子，她被检查出肺癌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她们都知道我的状况，都对我隐瞒。老姨陪伴我去做检查，只说母亲去大医院做例行检查，排查一些缘故好对症下药，她一直身体不好是知道。
母亲的葬礼我参加的时候，三姨突然在入土前嚎啕大哭，我被吓了一跳，她看起来情绪内敛，仿佛不曾有这样的一个状态而突然切换的频道。六个月孕肚我不能去扶她，她倒在地上各种拖行，大家听到凄厉哭声也觉得动人心魄，泪湿衣襟。我不能哭，怕影响孩子，最后吃饭的时候我吐了。我想到母亲，唉，还是不要去想。
下葬前收拾母亲遗物，手机也在里面，犹豫是否下葬随行，三姨说手机是个念想，里面有很多的东西，让兰轩留着吧。我接过手机，打开了界面。看到了母亲的遗言。
生老病死总会如此，妈妈只是先走一步，你要带着娃娃好好生活。妈妈永远爱你。不要伤心难过，记得多吃饭，不要想我，幸好你想法不多，不像你表姐——我去和她作伴了，你三姨可以放心了。和你三姨多走动，你俩性格原本就像。
好了，终有一别，下辈子再见，我最爱的女儿。
也有留给我哥哥的话，不多，还有一张水滴筹的图片，似乎欲言又止地放在记事本里，那段话我没看。
4
孩子出生后几天，我梦见苏叶了。第一次梦见她，看起来状态不错，很羞涩，面色红润。后面有母亲，也有大姨，还有姥姥和姥爷，我们一同吃饭，他们说一起走，忽然乡间的路发水，大姨坐在桥上哭。姥爷坐在一边旱烟，也有大舅的身影，在我旁边还有父亲和三姨。
父亲病了，三姨趴在病床边睡过去了。
一切如此真实，恍然醒来。孩子哇哇大哭我需要去喂奶了，来不及想太多，具体的细节是后来某天才想到了。
老公还是务正业了，出去开车拉活，婆家的生活不错，经常贴补。偶尔飞飞看着我笑，有时会看到苏叶那种天真纯净的笑容，我有时会想她小时候的古灵精怪。我发照片给三姨老姨的群，原本这个群是她们三姐妹的群，现在把我拉进来填补空白了。
有一天我注册网上的一个账号需要用到邮箱，费半天劲才想起密码。一封信安静躺在那里。
兰轩，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也不会懂。我不想打扰你的快乐。我的快乐早就没有了，父亲离开的时候，母亲说如果到了现场哭不出来会不会被人笑话。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真正的丧失哭不出来。
我也许不会走那一步，你也不会当下就看到。你是个粗枝大叶的，和我妈妈差不多，我对你的情感的压抑或许就是不能突破的源头。我尝试过了，也没有遗憾，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人生这回事，底色说明了太多太多。言不尽意，总是这样。我是爱你的。
飞飞看着动画片咯咯笑，又突然哭起来，我过去哄，一天恍惚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