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锏
勾践每天穿着下贱的衣服铡草喂马,他的夫人也穿着奴仆的服饰给马厩打扫卫生,清理粪便,他们所住的石室就在马厩旁边,每天睡觉都要忍受着马粪的味道。就这样,日子转眼过去了三年。这番磨炼使勾践的性情大变,如今他的仇恨之心已经埋藏的深到他自己有时都会忘记的程度,因为他一直都没能看到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
所谓“否极泰来”,就在勾践日渐失去回归越国的信心的时候,机会恰恰就要到来。恰好这一天吴王夫差登上高台瞭望整个都城,望见勾践夫妇和范蠡坐在马粪的旁边休息。虽然三个人都穿着奴仆的服装,从事着最下贱的工作,却彼此依然保持着君臣、夫妻之礼仪,丝毫没有混乱。吴王对身旁的太宰伯嚭说到:“勾践和范蠡这两个人真是有节操之士,虽然深处极其穷困的环境之中,却都能如此不失君臣之礼,这令寡人不得不生出同情之心。”
太宰这些年来一直收着来自越国文种送来的各种“好处”,早就想在吴王之前找机会替勾践说几句好话,听到夫差这样感慨,马屁瞬间奔涌而出:“是啊大王!这是多么的感人!愿大王您能够以圣人之心,为这对穷孤之士感到哀伤,同情他们!”
吴王低声道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时候放他们回去了。”
虽然夫差的声音很小,还是被伯嚭捕捉到了。伯嚭很高兴,一方面对越国长期以来的“恩惠”有个交代,另一方面,如果勾践真被放回国了,不知道以后还会怎么报答自己呢?这令伯嚭单是想一想就万分激动。
几天后,吴王夫差便想要择良辰吉日,放勾践回国。夫差召来太宰伯嚭,对他说:“越国与吴国接壤,其实是在同一块土地上。勾践曾经凭借着一点点小聪明来与我相争,却不知道寡人承天上神灵、列祖列宗的庇佑,怎有不胜之理?如今已经把勾践囚禁于石室三年,据我观察他已经悔过自新,我不忍心再将他囚禁于此,想要放他回国。不知道伯嚭你怎么看?”
伯嚭答道:“德行之举一定会得到回报。大王垂下如此仁慈之心,这是对越王勾践大大的恩德,他勾践回国以后怎么可能不思回报?但愿大王遵从您自己的意愿,这是积累福德的事情。”
伯嚭从夫差那里出来,马上去向勾践讨好,把吴王的意思转告给了勾践。勾践听到以后很兴奋,立马找来范蠡,探讨这件事情的可能性。范蠡虽然觉得这件事迟早会到来,但眼下并不是时机,于是他根据六壬的方法进行占卜,得到的结果却是“天网四张、万物尽伤”之象,于是赶紧告诉勾践,不要高兴的太早,事情会有变故,还是要放平心态。
果然,伍子胥不知从何处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气冲冲的去劝谏夫差:“想当年夏桀囚禁了商汤,却不杀他,商纣囚禁了周文王,也不杀他。结果是商汤灭了夏桀,而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灭了商纣,这是天道还反,福祸倒流的事情。今天大王囚禁了越王勾践,不诛杀他反而要反走他,要我说,在这件事情上大王已经被勾践迷惑的太深了。如果放走了勾践,大王您如何能保证没有当年夏、商的忧患呢?”
夫差虽然在针对越国的事情上很讨厌伍子胥那种“狭隘”的想法,可这一次伍子胥以古鉴今,说的夫差也不得不陷入思考之中。
“是啊,自己有多大的把握勾践回到越国以后能够对自己继续毕恭毕敬,惟命是从呢?”夫差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刚愎自用,而有的时候又耳根子极软,想事情反反复复。
伍子胥见夫差有所动摇,紧接着又说:“我听说王者攻打其他的国家,攻克了之后必当杀掉败国的贵族,这样就不会得到报复,也省掉子孙的麻烦。大王应该尽早杀掉勾践,否则养虎为患,终会为虎所害。”
伍子胥的性格就是这样,性如烈火,喜欢快刀斩乱麻。可是他却始终没有把好夫差的脉,他这一套对于当年的吴王阖闾很奏效,可在夫差这里,很不受用。明明夫差已经被伍子胥说的有些动心,可又一想到杀掉勾践,这实在是违背自己的“德行”。勾践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好啊,为什么平白无故又要杀了人家?这实在不是一个仁慈君主应有的行径。
一旁的伯嚭也不是白给的,他见伍子胥以古鉴今,立刻计上心头,对吴王说到:“想当初燕国被山戎攻打,燕庄公向霸主齐桓公求救,齐桓公立刻发兵帮助燕国讨伐山戎。战后燕庄公感激齐桓公大恩,亲自送齐桓公回国,一直送到齐国境内。而齐桓公根据周礼的规范,只要不是天子,诸侯们不可以相送出境的规矩,将燕庄公所到达的土地全都割让给燕国。这一举动感动了天下诸侯,使大家都真心奉齐桓公为霸主。又有宋襄公与楚军决战,不肯在楚军半渡河水的时侯趁势进攻,虽然结果兵败,而仁义之名却得以长存,得到各诸侯国的拥戴。今天如果大王成心释放越王,那功劳甚至会高过向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主,名声可以超越古人。”
伯嚭的一番话令夫差很受用,这与他的本意相合。而且伯嚭和伍子胥用的方法也一样,都是以古鉴今,何况齐桓公、宋襄公这二位距离今天又更近一些。
夫差被伯嚭的一番话说动了心。可是就在夫差想要做出决定释放勾践回国的时候,又一个插曲出现了,夫差病倒了。
夫差这一次病的很严重,严重到趴在床上起不来。按照史书中对病情的描写,我们很难以今天的医学知识推测夫差得的是个什么病,但反正是个很严重的病。夫差这一病,躺在床上三个月没起来,这让第二次得到来自伯嚭好消息的勾践等的心如刀割。勾践也不得不担心,万一夫差这一病再也好不了了,吴国由伍子胥执政的话,那自己则必死无疑。
勾践终于等不下去了,他请求范蠡针对此事再次进行占卜推衍。范蠡掐指一算,算得夫差并无大碍,并算出在闰月的三月二十三日,就会康复。勾践听到了这个消息大喜,对范蠡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我这一直以来都能在穷途末路之中挣扎,却始终能够大难不死,这完全仰赖与范大夫您的计策。如今吴王反复想要释放我,可还是没有最终定下来,请问范大夫有没有什么计策能够让吴王下定决心,把这件事敲定?”
范蠡沉思了一会,仿佛陷入了犹豫之中,说道:“办法到是有,只是方法有些太过下作,不敢跟大王您提起。”
勾践一听就急了,忙道:“如今你我入吴已经三年了,什么罪没遭过,什么苦没受够?以我如今的心性,哪怕是再下作的事情也能忍了去做,所求的只是能够逃出生天。范大夫快讲,我应该如何去做?”
范蠡的眼神依然有些闪烁,面色也不太好看,思虑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夫差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想要让他下定决心,必须要让他觉着咱们对他有着十二分的忠诚才可以。怎么才能得到他完全的信任?必须要用一些雷霆手段才可以做到。如今我已经推算出他所得之病的康复之日,大王您可以借此机会收买夫差的心。”
“如何才能收买到夫差的心呢?”
范蠡接着说:“大王您可以以探病为由去觐见吴王。见到吴王以后所要他的粪便,您亲口尝之,之后就向吴王拜贺,说大病无恙,将于闰三月二十三日康复。如此做必会令他感激涕零,待到他康复之日,怎么可能不下决心放我们回去?这件事臣本想替大王为之,可臣如此做又达不到收买人心的目的。这个方法是臣能想到的最佳方法,效果一定立竿见影,只是太难为大王了!”
勾践听了大喜,如今他所追求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能够回归越国,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在吴国的这段日子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只要能够逃出生天,无论什么方法对自己来说都没有区别。范蠡的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以自己对夫差性格的了解,这一招绝对奏效。
勾践毕竟是勾践,尽管心理高兴至极,但在自己臣子的面前,对于如此恶心下作的事情,也还要表现出应有的矜持。
勾践皱了皱眉,把那厌恶的神情在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开口道:“确实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只是这也太…让我再想想吧,范大夫费心了!”
范蠡赶紧俯身鞠躬,道:“臣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确实太难做到。不如大王您再等等看,待形势变化之时我们再想办法。”
范蠡看着勾践的表情,心理也在琢磨着勾践说话时候的语气。对于这位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君主,范蠡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心里头还锁着一些东西,是无论对谁都不会打开的。这猛然的醒悟,令本已经觉得自己在勾践心中拥有至高地位的范蠡,突然间被一瓢冷水泼醒,他意识到,或许到头来,自己的努力还只是一场春秋大梦,不过事已至此,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把剩下的路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