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村上,或者谈其他小说

虽然十年前就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一句“山川寂寥,街市井然,居民相安无事。可惜人无身影,无记忆,无心。男女可以相亲却不能相爱。爱须有心,而心已被嵌入无数的独角兽头盖骨化为古老的梦。”抄在了小本本上,也曾草草翻过,却至今没有对村上春树的作品感过兴趣,有人说,书籍自有其命运,我唯独感兴趣的是今年他出的一个自传性作品《我的职业是一个小说家》,但看了一小部分就看不下去了,不是因为他写的不好。而是颇有一种“这人怎么跟我一样自恋?”的直觉感让我放下了。也许以后有机会还会看吧,因为有很多感同身受的心理体验,虽然也有很多地方令我觉得他不够真诚的感受,颇有点自我造魅(装逼)的味道。

我想谈的并非都是村上,因为我也读很多其他畅销小说,比如《百年孤独》、《平凡的世界》、《朗读者》这种。

对我而言,为何有的小说一开头就能让我确定要读完,而有的则是看个开头就扔了?比如村上的那些?

我觉得这里面还是颇有些个人的品味,也绝对是可以说出来个所以然,正好比一个人喜欢吃萝卜不喜欢苹果,那总归能说出点造成这种口味的原因。

今天突然感兴趣,不如把一些曾经让我感兴趣的或者一口气读完的小说的开头摘录出来:

1.阿兰达蒂·洛伊《微物之神》

阿耶门连的五月是一个炎热、阴沉沉的月份。白日长而潮湿,河流缩小。黑乌鸦贪婪地吃着静止的、布满灰尘的绿色芒果树上那些鲜艳的果实。红白蕉成熟了,菠萝蜜胀裂开来。放浪形骸的青蝇在溢满果香的空气中空茫茫地嗡嗡呜叫着,然后撞在明亮的窗玻璃上,一命呜呼,肥胖的身体在阳光下显得不知所措。

2.佩索阿《惶然录》

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达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3.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着托马斯,似乎只有凭着回想的折光,我才能看清他这个人,我看见他站在公寓的窗台前不知所措,越过庭院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他与特蕾莎初识于三个星期前捷克的一个小镇上。

4.略萨《公羊的节日》(超喜欢的一部作品)

乌拉尼娅。父母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可没带来任何好处,它让人联想到天王星和铀矿,联想到其他什么东西,但是绝对不会想到一个苗条、清秀、面孔皮肤光洁、大眼睛又黑又亮、镜子里总是照出一丝愁容的美丽姑娘。起名乌拉尼娅,真是荒唐!幸运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如今人们叫她乌丽、卡布拉尔小姐、卡布拉尔女士或者卡布拉尔博士。据她回忆,自从离开圣多明各(那时还叫特鲁希略城呢,因为她走的时候还没有恢复现在的首都这个称谓),无论她在阿德里安、波士顿、华盛顿,还是纽约,就再也没有人称呼她乌拉尼娅了。可是此前在家中和圣多明各学校里,父母、嬷嬷老师和同学都非常正确地说出这个她一出生就被迫接受的荒唐名字。是谁给她起的名字?爸爸?妈妈?姑娘,如今再想查明这件事情已经太晚了:母亲已经到了天国;父亲虽然活着,但是由于中风,已经跟死了差不多。你永远也别想弄明白了。乌拉尼娅!这个名字真荒唐,如同当年非要把圣多明各改成特鲁希略城一样令人感到耻辱。这会不会又是她父亲的主意呢?

5.紫式部《源氏物语》

且说天皇时代,某朝后宫妃嫔众多,内中有一更衣。出身微寒,却蒙皇上万般恩宠。另几个出身高贵的妃子,刚入宫时,便很是自命不凡,以为定然能蒙皇上加恩;如今,眼见这出身低微的更衣反倒受了恩宠,便十分忌恨,处处对她加以诽谤。与这更衣地位同等的、或者出身比她更低微的更衣,自知无力争宠,无奈中更是万般怨恨。这更衣朝夕侍候皇上,别的妃子看了自然都妒火中烧。也许是众怨积聚太多吧,这更衣心绪郁结,便生起病来,只得常回娘家调养。

6.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7.奈保尔《米格尔街》

每天早上,海特起床后,便骑在他家阳台的栏杆上,朝对面喊道:“有什么新鲜事吗,博加特?”

8.库切《青春》

他住在莫布雷火车站附近的一个一居室公寓里,每月房租十一畿尼,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他赶火车进城,到利维兄弟房地产代理人挂着黄铜牌子的小办公室所在的环街去。他把装着房租的信封交给弟弟B.莉维先生。

9.路遥《平凡的世界》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10.施林克《朗读者》

我十五岁的时候得了黄疸病,发病时在秋天,病愈时在春天。越到年底,天气越冷,白天越短,我的身体也就越弱,新年伊始才有所好转。一月的天气很暖和,母亲为我在阳台上搭了一张床。我看得见天空、太阳、云彩,也听得见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二月里的一天傍晚,我听见一只乌鸦在歌唱。

11.格拉斯《狗年月》

你讲。不,您讲!要不,就由你讲吧。也许该由演员开始?难道该由稻草人,由所有这些稀里糊涂的稻草人开始?要不,就是我们想等着,等到这八颗行星在宝瓶座中聚集在一块儿?请您开始吧!当时,到底还是您的狗叫了。可是在我的狗叫之前,您的狗已经叫了,而且是狗咬狗。总要有一个人开头:不是你,就是他,或者说,不是您,就是我……在很多、很多个日落之前,早在我们出世之前,维斯瓦河并没有映出我们的影子,便每天每日奔流不息,一刻不停地流入大海。

12.洪锡中《黄真伊》

1534年甲午年的内城。城门内外都是经营客栈酒肆的地方,但是外面要比里面更加繁荣。城门外面有一家麻子开的马房,名为“石瓦房”,吸引的客人最多。人们都说,这家马房之所以生意好,主要是因为他们家大门前盘踞着一块大如牛犊的奇石,吸引了过往路人的视线。有人说,这块护家石里藏着一条给主人积聚财富的锦蛇。那年,燕山君遭到了驱逐。他下令全国百姓向王宫进献珍花异草和奇异的石头。黄海道的某个村庄里,近百名壮汉在农忙时节放下自家的农活,不辞劳苦地把这块奇石滚到了马房门前,然后他们发动叛乱,国王被赶出了王宫。听到消息的劳力们纷纷叫好,跑来助阵。结果,这块原本应该送到王宫后院的命运多舛的奇石就孤零零地留在了马房大门前。

13.胡塞尼《追风筝的人》

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1975年某个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岁。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着那条小巷,旁边是结冰的小溪。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我意识到在过去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

14.胡塞尼《灿烂千阳》

五岁那年,玛丽雅姆第一次听到“哈拉米”这个词。

那天是星期四。肯定是的,因为玛丽雅姆记得那天她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她只有在星期四才会这样,星期四是扎里勒到泥屋来看望她的日子。等到终于见到扎里勒的时候,玛丽雅姆将会挥舞着手臂,跑过空地上那片齐膝高的杂草;而这一刻到来之前,为了消磨时间,她爬上一张椅子,搬下她母亲的中国茶具。玛丽雅姆的母亲叫娜娜,娜娜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给她留下这么一套茶具。这套瓷器的颜色蓝白相间,每一件都让娜娜视若珍宝,她珍爱茶壶嘴美观的曲线,喜欢那手工绘制的云雀和菊花,还有糖碗上那条用来辟邪的神龙。

15.胡塞尼《群山回唱》

1952年秋

那好吧。你们想听故事,我就给你们讲个故事。但是就这一个。你俩谁都别让我多讲。很晚了,咱们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和我,帕丽。今天夜里你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你也是,阿卜杜拉。儿子,我和你妹妹出门的时候,就指望你了。你母亲也要指望你。那好,一个故事。听着,你俩好好听,别打断我。

从前那个时候,魔王、精灵和巨人还在大地上来来往往,有个名叫巴巴·阿尤布的农夫,和家人一起,住在一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叫马伊丹·萨卜兹。巴巴·阿尤布要养活一大家子,所以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每天从日出开始,一直忙活到日落,犁田,翻土,照料他那几棵瘦弱的开心果树,弓着腰,屈着背,样子就像他整天挥动的那把大镰刀。他两手长满了老茧,还常常流血,每天晚上,头一挨上枕头,他就昏昏睡去。

16.司汤达《红与黑》


维里埃算得弗朗什-孔泰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一幢幢房子,白墙,红瓦,尖顶,展布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上。茁壮的栗树密密匝匝,画出了小山最细微的凹凸。城墙下数百步外,有杜河流过。这城墙早年为西班牙人所建,如今已残破不堪。

17.《安娜卡列尼娜》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奥勃朗斯基家里一片混乱。妻子知道丈夫同原先的法籍家庭女教师有暧昧关系,就向丈夫声明,她不能再同他生活在一起了。这种局面已持续了三天。面对这样的局面,不仅夫妻两人,而且一家老少,个个都感到很痛苦。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这样生活在一起没有意思,就算是随便哪家客店里萍水相逢的旅客吧,他们的关系也要比奥勃朗斯基夫妻更融洽些。妻子一直关在自己房里,丈夫离家已有三天。孩子们像野小鬼一样在房子里到处乱跑;英籍家庭女教师跟女管家吵了嘴,写信请朋友替她另找工作;厨子昨天午餐时走掉了;厨娘和车夫也都辞职不干了。

当然,还是回过头来把村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本小说的开头贴出来吧,但我没兴趣看这本小说,因为直觉很难说,反正没产生阅读的欲望。他大概跟安妮宝贝是一个类型的作家在我心里……

“电梯以十分缓慢的速度继续上升。大概是在上升,我想。不过我没有把握。其速度实在过于缓慢,以致我失去了方向感。或许下降也未可知,抑或不上不下也不一定。我只不过斟酌前后情况而姑且算它上升罢了。仅仅是推测,无半点根据。也可能上至十二楼下到第三楼—绕地球一周又返回原处。总之无从知晓。

这电梯同我公寓中那进化得如同提水筒一般了无装饰的廉价电梯毫无共同之处。由于差异太大,我竟怀疑二者并非为同一目的制造的具有同一功能且冠以同一名称的机械装置。两架电梯的差距之大,怕已达到了人们想像力的极限。”

最后把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那个人尽皆知的开头写出来吧,这个开头很对我的口味,吸引我一口气看完了这本书,然后又觉得可惜,因为看得太快了,再看不到这么好的小说了,这感觉就跟我看对口味的电影比如《布达佩斯大饭店》看完的感觉差不多!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

这就是书籍和读者,各自有各自的命运吧。都是难以说明,又紧紧属于个人私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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