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曰洒家
已经不记得上次和黄慧的相遇是什么时候了,以至于再次相遇,不断的在脑海中翻阅拼凑才有那么点印象。她的性格是内向,是外向,声音是慢声细语,还是伶牙俐齿这些标志性的记忆点都已经忘却,但还是不妨碍刨除这些熬糟的记忆之后,提醒着我们“认识”的这个概念。
她穿着黑色的制服,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在经过雨水喷洒的石板路上跟我并行。秋天的雨水细而密蒸雾般喷洒在我们的衣服上,周身的潮湿感显得有些阴冷,就算在怎么小心,在这坑洼里的积水还是溅满了我们的鞋面裤脚。她准备坐上19路公交车去跑一些办公楼,我则没开车打算去超市买两包烟来等待公交车去喝酒聚会。
公路修缮的时间很长,就连路边立着的告示上的字都已经有些模糊了。蒸雾似的雨水变得有些急密,淅淅沥沥的划了下来,我们只好跑到站牌旁的羊汤馆来躲雨。羊汤馆不是很大,几张油腻的桌子杂乱的摆放,这样的阴冷的天气喝上一碗鲜美的羊汤是这屋内食客统一的想法,门口的汤锅冒着白色的蒸汽裹着抽烟带来的淡蓝色的烟雾里,使得鼻腔里的味道带有一股特有的清香。
碗筷的碰撞声,屋内食客喝汤的“呼喳”声,让我们之间的交谈稍显的有些吃力。在“认识”这个广义的概念以外,我和黄慧并不算熟,我们曾经做过半年的初中同学,对于很多人来说不代表着什么,但在黄慧的话语中这种“认识”显得格外的亲切。她问我:“孩子多大了,父母多大了,有没有买基金,有没有买保险,想跟孩子买个什么样的保险,想投资一个什么样的基金。”
她的问题总是和她的这身打扮有关,凸显的职业锐利,当然在记忆中没有什么交织点,仅限于“认识”的情况下除了于彼相关的话题,谈不上任何于己的问题。点头含糊的应允表示我应有的尊重后,我也是抽着烟尽量避免着传入耳朵的侵蚀感。
烟气由着口腔传入肺腑,吞吐出的烟雾在鼻翼上隐约飘忽。在山东地区白将军烟卖的好,不仅限于它的价格,而是它抽入口中的力道,就像山东人爱喝烈酒一样带着一股大汉的坚韧和洒脱。然而在我的应允中不知是黄慧的直觉还是所谓生意上的敏感,总是绕在我女儿买保险的事情上,“要不要买个分红的保险,投保的价格相比其他的便宜多少,孩子成年之后会领到多少的收益。”她向我介绍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总是保持着微笑,这种微笑相比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仿佛在鼻子一下的脸庞上硬生生的划出一道弯弯的口子一样,牙齿上面的肉红色的牙龈,在谈吐中掩盖露出。
我抽着烟应允的次数少了许多,只是抬起头穿过她的肩膀看向远处期盼着公交车能够早点穿过修路的小道。雨水细密,零星的几个身影还在迎着这样的天气混搅在一片雨幕之中。
“咦,王迪,你是王迪吗?”耳旁的黄慧一声炸起。名字是熟悉的,但还是在脑海中没有立即的闪现出王迪的模样。我背对着坐在羊汤馆的一侧,黄慧的位置稍往里一点,坐在我的对面,这时候她起身招手,黑色的制服裙随着起身的动作溢出了腰间那条深红色的内裤,瞟了一眼,打心底想给她往上提一提。我还是收回目光扭过头去,王迪正在羊汤馆的窗厦下躲着雨,手里攥着一把伸缩式深蓝色的雨伞。
“王迪!”黄慧第一次叫她没有什么反应,又追出去叫了第二声。王迪,我嘴里念叨着在脑海里不断的翻阅这个人的名字,王迪,王迪……,这个名字逐渐的在我的意识中勾勒出了一个隐约的画面,这是一个芳物般无法接近的人。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都在一个班,一个总是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当时在我们这些坏学生眼中,她是另类的,另类到她在上学中所有的表现都是对的,她可以轻松的把住第一名的宝座。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然后去了很出名的大学,一个让我们难以企及,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她现在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避着雨,很奇怪黄慧的记忆力,竟然能够一眼能够认出王迪,还被她从窗前拉到门口和我面对面坐着。这时间,我有些焦虑,甚至于这种那么的不真实,神经莫名的有些紧绷,手指夹烟的动作都有些紧张,嘴唇干干的,连一直抖动的双腿也停了下来。
王迪在黄慧的身旁坐下,雨伞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残留的雨水从伞布上滑落,从桌脚上流淌到地面。她穿着一双白色的板鞋,鞋底边上有些草茎和少许的泥渍。头发上有着少许的水滴,一件浅白色的外套裹在身上,零星的雨点也在上面留下点点印记。这让我很是意外,在我的认为当中,她的鞋面和衣服都是干净干爽的才对。至少那双白色的板鞋,应该随便从哪家网店都应该都能买到。
看到这一幕,我莫名的放松了不少。我碾灭了烟头,准备好以微笑来问候。你现在在哪里工作?你结婚了吗?孩子多大了?考博士了吗?我想这些问题我总会问的,至少不会像黄慧那样不问于己于彼的问题。印象中她应该不属于这个三线城市,不应该打着伞或者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坐在羊汤馆里避着雨。她应该坐在车内,或者在一间敞亮干爽的房间里抱着书,进行着高深的学问才对。
然而我想要问的问题一直没有找到下嘴的机会。黄慧此刻好像把我全部忘了,不在向我介绍这保险那基金了,她和王迪的滔滔不绝的对话完全杜绝了我插话的空隙。
“你在哪里上班啊?博士读完了吧?待遇怎么样啊?结婚了吗?”很奇怪黄慧跟她交谈完全掩盖了她和我对话的本质内容,此时我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心理七上八下,为什么不问问她买不买你的保险,为什么不问问她买不买你的基金?这感觉依旧像极了小时候老师对待王迪和我们这些后排人的态度。
王迪温婉而有矜持的回答着黄慧的问题,黄慧则时不时的搂着王迪的手臂,仿佛要好的闺蜜一般。听着黄慧问题,王迪的眼睛有些跑神了,她抬起头眼睛扫到我这边时,我下意识的给了他一个点头微笑,她好似没有注意一样,目光看向了我身后又收了回来低下头。
她是没看见还是故意不理我?或者压根就不认识我?自讨没趣后,我点着了烟无聊的看向了路边,一条被雨水打湿的土狗正在路上嗅嗅停停,扯开腿在立着的告示上洒着尿。黄慧的话很多,但却没有看出王迪的不耐烦,依旧端正的坐着,时不时的回应。她捋着头发白皙的脸庞透露着迷人的微笑,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洁白而又凸显的嫩滑。黄慧和她坐在一起,完全是两种风味,一个像是风干的红枣,一个则是鲜嫩的蜜桃。面对着王迪的回答,总是引得黄慧一惊一乍“哇”“真的吗”这样的声音总是迸发而出。时不时紧紧的挽着王迪的手臂。
我有点看不惯黄慧的举动,她的样子总像是春天里的杨絮棉,夏天里的苍蝇,秋天里的白瓢虫,冬天里的冰碴子。我忍不住咳嗽一声,黄慧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她伸手拢了拢王迪的肩膀指着我说:“你还记得他吗?兰宁,打球的那个?”
王迪微微的点了点头,眼睛又扫到了路边。又扭头看了看脚面,还是被迫的又扭了过来。因为黄慧说兰宁和你上班的地方不远,其实我也想这样说。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有了少许的弯度。
我希望她问我点什么,至少不会像是黄慧那样,比如说问我点做什么工作?结婚了吗?之类的,因为同样的问题我也向通过自己来问问她。这时候我就莫名的希望跟她对对话,随意一点,直接一点,或者用不在乎的口气,不管用那种语调,我想要的也就是王迪那一丝丝的反应。然而她点头后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保持着矜持的表情,脸上轻轻淡淡,没有任何掩饰和装扮。
甚至这时候希望黄慧会代替她问我些什么,当然刨除于保险与基金。这样就可以让王迪听到,让她能够了解。然而黄慧也没有问,她亲亲切切的挽着王迪的胳膊,王迪似乎有意躲闪,也还是被黄慧攥的牢牢的,仿佛见到了开光的宝物一样。王迪的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化,没有恼怒,没有厌恶。
黄慧问:“没找对象?”王迪摇头。
黄慧问:“你肯定要找个高富帅。”王迪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一点,黄慧又前倾着身子贴了上去“那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吧?”王迪还是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并没有回答。我依在门前,看着羊汤馆里两个因为结账而争抢的两个货车司机,想必应该他们“认识”。雨水随着风向在门前有些肆意的流淌,转过身来,外面的雨果然又大了起来。
“你得眉毛修的不好啊?”黄慧已经抬手伸到王迪的眉宇之间,手指在王迪的眉毛间来回按了按。
“还有你这眼角,平时注意点熬夜。”王迪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有点想要躲闪的意思,紧接着黄慧又用手捏了捏王迪的鼻子。我注意到王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眉头终于有表情的皱了邹。看到王迪这种状况,心里莫名的暗爽。我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那种不切时宜的笑感过后,我无意识的抬起头,正好和王迪四目相对。我心里睁了一下,我感觉她是不是找我开脱?而然当我想要确定时,她又扭头看向了路面。
黄慧对王迪的折磨依旧,刚才她是不是要我帮她开脱?我不确定,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开脱呢?你连理都不理我。我们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黄慧只在我们这些岁月中占有半年的时间,而我们之间这么些年也没说过几句话。连朋友圈都看不见你的痕迹,每次在赞誉和夸奖声中你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到处都是你辉煌的传闻。但面对黄慧你可以自己起身离开啊?
而当黄慧和你做这些亲昵的举动的时候,我只是个吃瓜的观众。我在兜里掏了掏点着了一支白将军,点上吸入呼出,吐出淡蓝色的烟雾,在王迪的身边击碰扩散。王迪眉头明显邹了邹。咦,看来她厌恶二手烟。她完全可以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说:“兰宁,你他妈能不能不抽烟?”
这样的词语或许不适合她,她是个文雅的人,是个知识分子,在我的脑海中,我认为她会稳坐端正,摆出和蔼、妩媚,娇柔的表情说:“同学,你不要抽烟,这样对身体不好。”
在这样的天气下羊汤馆的生意不错,老板小张打开了汤锅盛着乳白色的汤,白色的雾气随风兜扬,铺在了我的脸上,穿透了我的鼻腔。雾气烟气混搅呛得我咳嗽了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吃了沾着芥末的洋葱,咳嗽的我鼻涕眼泪迸发出了。就在这时纸巾出现了在我的面前,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沿着纸巾看见了一只洁白的手,顺着洁白的手向上则是王迪毫无表情的脸庞。鼻涕不争气的顺着嘴唇流入嘴里,这种内分泌凸显的表情像极了穿着露裆裤的小孩。黄慧则看到我这副表情拍这腿大笑,笑声甚至惊动了那条在公路上遛弯的土狗。
这时公交车进站,面前也多了一包纸巾,我伸手接了过来,王迪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雨伞迈进了公交车,黄慧也急慌的对我说:“怎么你不走?”
还没缓过劲来就简单朝着黄慧摆了摆手,她没在理会我快步追上了王迪,挽着王迪的手登上了公交车,门外的雨依旧淋漓的下着,我擦了擦鼻涕和眼角,这时候手机也响了起来“喂,还没来呢,快点来吧,来的都没外人,都认识。”
错过了这站公交车,无奈只能在门口继续等待下一辆,这时羊汤馆的老板小张拍了我一下肩膀说:“宁哥,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你认识啊?人家还给你递纸巾?”
我攥了攥手里的半包纸巾说:“我想,我们算是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