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墨杨

历史学家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呢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然其时代已距今近矣。”

俞平伯先生对《浮生六记》，有过一段精妙评语：“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眼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生于长洲（今江苏苏州），卒年不详，约在1825年之后。沈复生于文人之家，少时曾奉父亲之命，在安徽绩溪、江苏青浦、扬州等地做幕僚。这段经历对沈复影响极大，他从此不愿入仕，想以经商，或卖字画为生。一直未能摆脱生活的窘困。

《浮生六记》“浮生”二字，出自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的短文描写兄弟之情，他和诸位堂弟在桃花园中聚会、赋诗，共叙天伦的乐事。沈复的《浮生六记》侧重夫妻之情。

《浮生六记》是沈复在46岁时所著，一本自传体散文集。他一生坎坷，和妻子陈芸感情极深，陈芸去世后，沈复更是颠沛流离。嘉庆十三年（1808年），沈复随使团出使琉球，在琉球共四个半月。正是此时，他回忆起过往，有感于“苏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乃作《浮生六记》。

《浮生六记》以沈复夫妇的生活为主线，叙述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的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他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书中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渝。

《浮生六记》原有六卷，仅存前四卷。后两卷已佚，现两卷《中山记历》《养生记道》据说是民国初年南浔人王均卿所作。

卷一《闺房记乐》写了作者与妻陈芸闲居沧浪亭畔时，每当花开月上，夫妻对酌吟诗，怡然自得的生活，深念亡妻。卷二《闲情记趣》叙述沈复在生活穷困中，曲尽文酒流连之乐，赏玩花卉虫鱼，布置各种赏心悦性之具，凭着爱美的心性，领略无处不在的一种真趣，阐发了其不同凡俗的美学观。卷三《坎坷记愁》记述沈复伉俪天性浪漫，不容于封建大家庭，两次遭逐，飘泊无依，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中爱妻陈芸病死他乡，不幸其父也相继离开人世。作者奔丧归来，兄弟失和，惨遭家庭巨变。人生坎坷，备尝艰辛。卷四《浪游记趣》叙沈复游幕作贾，遍历风景名胜，记下了各地的美丽风光。书中反映当时的世态人情，如封建礼教对妇女的迫害以及知识分子的凄凉遭遇。

《浮生六记》写日常生活，以情贯串始终，描写了沈复夫妇之间真挚的爱情。沈复与陈芸的结合，摆脱了旧式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两小无嫌”，“叹其才思隽秀”，因而“心注不能释”，于是向母亲表示：“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两人有共同的生活理想和兴趣爱好，夫妻情爱日深。他们一起赋诗论文，邀游山水，向往摆脱世俗束缚的率性自适的生活。

《浮生六记》中沈复夫妇在简朴的生活中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在宁静的生活中，他们共享生活的欢乐，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在危难的时刻，他们不离不弃，协力同心，共度时艰。七夕之夜，沈复镌刻“愿生生死死为夫妇”的图章，作为他们的爱情宣言。他们特地请人画了月老的像，以求来世姻缘，充满浪漫情调。

陈芸临终前与丈夫诀别之时，更感人至深。陈芸自知即将离世而去，放心不下，叮嘱丈夫续弦。沈复当即表示：“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陈芸抓住丈夫的手，已无力说话，只是反复说“来世”两字，她是用最后的生命与丈夫订来生之约，真可谓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浮生六记》自晚清首次刊行至今，已经流传一百余年的经典，深受学者和作家们的欢迎。1936年林语堂先生将《浮生六记》翻译成英文畅销美国。林语堂先生对芸娘和《秋灯琐记》里秋芙的赞美无人不知，他将她们誉为“古代中国最可爱的女子”。

北京联合出版社这本《浮生六记》有三美，内容美、文字美、设计美。

沈复与爱妻芸娘，将生活的苦活出了生活的美，在平淡的生活日常中，芸娘会把茶包放入夜晚合拢的荷花包中，清晨不及露水干涸再取出为夫煮茶对饮；在落魄的离家时期，芸娘为友人浅游事先手制泥炉，烹饪蔬食，备齐酒茶，待到山野美景中小憩时，架起泥炉，升起翠烟，友人与夫即可享受热汤热茶，羡煞挑担武夫。

诗人、评论家，何三坡因其学渊深博，对文学与诗歌的运用炉火纯青，所以他译的《浮生六记》笔墨清新，自然明澈，情深意快，妙手天成，且附上译成物语一篇“记得全书译完时，正值午夜，推门至廊下小坐，繁星满天，鸟声四野，森林里浮起的大雾，缥缈神秘，美得惊心，不可语人，念及浮生，恍如一梦。”美仑似梦，不忍惊扰。

邀请中美新秀迩相描画，画面中隐隐有江南才女的灵秀之气，又勾画出少女幻想的浮生美画，仿佛主人公从画中对视深情，轻言细语，执手漫游，又如真见主人公游历山河，洒脱小聚，把酒言欢，对饮当歌，画中芸娘与一树茉莉的香气阵阵袭来，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林语堂先生说：“一个谦卑渺小的生命能快乐地过一辈子，是宇宙间之至美。”读这本书，更觉宇宙辽阔，人生如寄，浮生若梦。

墨杨世无双，赠君一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