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抒同
一
“大叔,给我自行车充个气。”
“一块钱。”老太太说。
你妹!车胎充个气都要钱。真是人心不古啊,说好的相亲相爱互助的传统美德呢。因为赶时间去上班,只好给了钱,心想下次不来这家了,愤愤地扬长而去。
每天路过的新浦路是民房和小区安置房之间的窄窄小路,更像是一条小巷。一公里多的长度,没有通公交。骑车穿过首先看到是民房这边的理发店、杂货店、水果摊、棋牌室、河南拉面馆、自行车修理铺……民房面向路口的房间都当作开店门面,有的人居住在后面的民房里,有人直接在店面里拉个帘子,住帘子后面。
民房面朝南,出门就踩在新浦路上。小区的围墙让小区和民房间形成明显的隔代差。汽车紧挨着小区围墙停靠,排长龙一般一直到路尾。只要有两辆轿车相向而行就异常拥堵,无奈这是我上班路上去地铁的唯一捷径。经常有小孩或者大人跑到汽车后面撒尿,所以新浦路总是湿漉漉的,又骚又臭的。
这条路上有两家修车铺。有一次下班自行车出了问题,骑两步就掉链。我只好从路尾推车到另一家店铺问:“自行车修不。”
这家老板四十来岁盯着手中电动车看都不看我,连忙摆手说:“不修不修。”
我不得已向前推去来到老头修车铺:“大叔,帮我看看车呗。”
“哪出问题了?”他抬头放下手中的车胎问。虽然他极力的想说好普通话,但是我还需要多问几遍才能听清和分辨出。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这个链条总是会掉。”
他扶了扶眼镜,半起身把身下的板凳移至我车旁再一股脑儿坐下,托起自行车一窥究竟。他摇晃着脚踏说:“你这个后车轮上的钢丝掉了两根,所以链条需要截掉一段。”
我心想这得多贵啊,可是明天上班还是要骑的。内心纠结着。
这时有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叫二老去吃饭。老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要修吗?不修我就关门了。”
“我修。”
那个妇女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老太太则嘱咐了老头钥匙的摆放,叮嘱他待会关门记得把东西都收进屋子里。
这是家没有挂招牌的自行车修理铺,琳琅满目的自行车零件让房间门只容下一人行走。平时看到的是老夫妻二人,老头负责修车,老太太就打打杂。
老头双手托举车身眨眼间就把我车弄个底朝天,然后取下链条。只听“咯嘣”一声,链条掉下一小截。然后他又敲打一番,不一会功夫说“好了。”
安装好“手术后”的链条,车轮迅速滚动着。我心想就这样?起码要20吧,这能结实吗?最后还是轻声问“多少钱?”
“十块。”
“那给我车胎气打足点。”
“小伙子,你这车不能打太足。车轮太飘容易爆胎。”
“没事,打足点。不然骑的时候就感觉很膈应。”
老头最终还是给我打了,不过我知道肯定没打足,不然怎么这次没跟我要打气的钱。
二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是下班路上车胎被划破了。
“大叔帮我补个胎吧。”
“怎么了?”
“漏气了,肯定是路上轧上玻璃渣了,真晦气。”
老头坐在一个盛了半盆水的塑料盆前,把我后车胎从钢圈上剥离开。然后打足气,哦不,是吹足气。他直接将嘴对准车胎气嘴吹了起来。
然后把鼓起来的车胎按放在水里,那盆里的水被搅动,沉在盆底泥土滚动,在昏黄灯光下,我知道那是一滩脏水。
他找到了车胎漏气的地方,然后用水把车胎洗刷干净。
“你这是被石子磨破了。”他说话同时举手展示他洗刷下来的石子。
“唉,就是因为这里要拆迁了,所以道路上石子很多。”
新浦路拆迁在四月份开始,过了两个月。路尾处陆续有人搬了,砌好了新的墙头。
“说拆迁都说了好几年了,我在这里都十几年了,拆迁哪那么容易。”
“听说到七月份就得全部拆完。上面下达的文件,只是房东故意封锁了消息”
“不可能,这么多人拆迁后去哪?”老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语气。
“大叔,你这小门面一年多少租金?”
“唉,刚来的时候千百块。后来也就四五千,这两年一万多。今年过年后我跟房东又续了一年。”
“车胎换一个要多少钱?”我问他。
“有20的,好一点的25。你这个不需要换,补一补还是可以用的。五块钱就可以了。”
“那就补一补吧。”
后来慢慢聊开,我知道老头是陕西咸阳人。但是终究不好意思问贵姓和贵庚,毕竟我和他隔了两辈。那个叫他们去吃饭的妇女是他们的儿媳妇,一家人住在三林镇。离北蔡虽不远,但步行还是比较吃力的。
“我有自行车啊。”老头很自豪地说。我看见店铺旁边停放一辆二八大杠。
老太太这时在一旁拍打篮球。我想是为了强身健体吧。说话间老头已经把我的车胎补好了,还是叮嘱我说气不能打太足,会爆胎什么的。
我喜欢气足一点的,这样骑车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屁股疼。我心想这老头太抠了,于是自己多按压几次打气筒让车胎气更足点。
一天上班路上,我从坡上俯冲而下享受高速吹风的快感,一时忘乎所以“嘭”的一声,撞上了块板砖。于是我后胎真的爆胎了,那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我清楚听到人们大笑着说:“卧槽,牛逼,哈哈。”
你妹!离老头店铺比较远了而且也不想回头,就推着往前走吧。我记得靠近地铁站那边也有个修车铺。
“小伙子,你这个车后轮都变形了,换胎已经没用了。”
“那咋办?”
“换整个后轮。”
“多少钱?”
“80.”
擦,又要放血了。可是没办法赶着上班,于是掏出一百说:“我下班回来拿。”
三
就这样过了没一个月后轮突然“咯嘣”了一下,我想这是新车轮应该是路面的问题也就没有在意。大意了,结果再一个月车轮上的钢丝就掉了七八根,遇到奸商了。
我去找老头看看能不能修修。结果看到的是老太太和儿媳妇在店铺里,老太太握着手机用方言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明白,但从情绪上来看是很激动的。她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我想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不熟,又不好意思问,只好默默走开。
自行车是不能骑了,只好先乘公交再转地铁去上班了。只是一个月来,迟到四五次,于是我决定缩紧裤腰带买辆新车。
淘宝上买的,寄到我这的那天晚上我兴奋不已。因为前一辆车是我姐不要的古董车,现在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车了。于是捯饬了一晚上,嫩是对一堆零件无可奈何。
周六上午我先去店铺看了看,老头坐在那修车。我于是就把那一堆零件打包拎过去了。八月的晌午,新浦路终于不在潮湿却更骚臭了。
“叔,帮我安装下吧。”
他放下手里的活缓缓起身,走到包装盒旁用手掀开盒口,身子探进去看。头不抬说:“新买的?”
“是啊,昨晚弄了半天,不会装。”
他把包装盒里的零件悉数拿出,然后抬头跟我说帮他搭把手,把车架翻过来。我去翻转车架的时候,迎面看到了他包着纱布的左眼。
“叔,咋回事啊。”我问。
“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看开地说:“都是钱惹的祸啊。其实也么啥事,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来往。”
后来在我追问下得知,老头的表弟在工地上跟别人打架,断了腿。因为是自己挑事,所以不算工伤,自己负主要责任。老头不在的一个月回了趟西安,因为只拿了五千的慰问金。他表弟一家都指着他说:“你也真是太抠门,在大城市十几年就拿个五千块,真是打发叫花子的。”
老头一片好心竟被数落至此,情绪激动起来,于是双方就起了争执。他被侄子一拳挥到了左眼角,好在皮肉伤。听完他的故事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跟着也叹息了一声。
“你小小年纪,叹气做什么。”老头问我。
“这里拆迁可以跟房东要下半年房租吗?”
“房东我都找不到人了。怎么,你住这片民房里?”
“不是,我就问问。这里要拆迁完了,我以后都不知道去哪修车了。”我略带伤感起来。
“安装好了。”老头一边说,一只手滑动脚踏,另一只手调节变速器。车轮急速转动又悄然停止,刹车真灵。“这车你买了多少钱?”
“两百。”
“买亏了。”
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毕竟我是个外行。“多少钱?”我问他装车的钱。
“不要钱。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要搬走了。”
“这不合适,不合适。”
他儿媳妇给二老打包好了饭菜送了过来,老两口乐不可支。这样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我坐在车垫上,车胎很厚实,气很足。“叔,这钱不多,你收下。”我放了张二十在他的工具箱里,然后飞快骑走了。
最近一次看到老头是在上周一,在下班回来后的新浦路上。他骑着二八大杠,车上悬挂着包裹,笼头处是老太太拍的篮球。他喝一口老酒,吼一嗓子秦腔,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