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时间之外(第十一章.火车上的插曲)

(第十章.我们能坚强给谁看

从普陀山的寺庙出来,沿路上梵音迭送,香雾萦绕,山色葱翠。我正跟大姐讨教“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佛语之玄妙时,突从旁边走来一约莫60岁的中年男子,站在我跟前,手里递着一张身份证。抬眼看时,只见他身高约莫1.8米,天庭宽阔,双眉如剑,一双豹眼精神十足,眼角细纹明显愈发成熟,鼻梁高耸笔直,唇厚齿白露笑,上着黑色纯毛休闲衣,下穿深蓝牛仔裤……看他帅气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惊慌失措。突听他含笑说:“两位好!”见我们一脸惊讶,又说:“我不是推销员,恕我唐突打扰,我叫尹舜,这是我身份证,刚在寺庙里听说你们就要回去,怕没有机会,就冒昧出来,是想认识两位女士。”他说一口东新话,他乡遇老乡,我防备少了很多。

大姐见我只是痴迷看他,早少了往日的机灵,就笑问:“这位尹舜老乡,昨天在海边好像见过你,”见我一脸茫然,大姐继续问他:“你好像给我们偷拍照片了。”尹舜爽快承认。我更是诧异,居然一点不知。

“你找我们有事?”我紧张得不敢再看尹舜的目光,低头问。“我也是来这里旅行的,沿途景点看得差不多了,想跟你们一起回去,”尹舜看我一脸不解,又解释:“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东新三建公司搞建筑设计的,最近太累出来透透气,遇上你们了,沿途想多个伴。”

大姐爽快答应,说是人多热闹些。我私下给大姐耳语: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大姐则回侃我: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小姑娘,我们这把年纪了谁愿意多瞅一眼,说不定是我们占便宜呢?再说,一个衣着讲究的老男人骗钱,可能性更小。我看大姐一脸不在乎,我只得时刻紧盯背包,生怕冷不丁让尹舜拿走。尹舜看我不信任的目光,也不说话,先去买了一大堆水果零食,再去帮我们一起排队买火车票,又帮忙提行礼上车。

大姐临时不在我们身旁时,我执拗地盯住尹舜,满脸布满疑问?他略白的脸色有了微弱的红晕,声音陡然低沉得有些局促:“昨天看见你俩一脸忧伤坐在沙滩,远看大海,特别是你,脸上多了很多落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认识你?就觉得冥冥中你很熟悉。如果你单身,我希望我们能多了解……”

我突然呼吸急促,浑身也变得很不自在。但是理智却告诉我:“他可能是个高级骗子,得小心。”

尹舜发现我情绪瞬间的变换,从旅行包里掏出一级建筑师资格证,见我认真地看着,边叹气边打开建筑网,那里面有他带照片的专栏,介绍他是东新三建的高级建筑师,就连我们市里最高的楼也是他主要设计的。他笑着说:“我看你身份证是永安市人,你们建设局长我也认识。”

买火车票需要身份证,肯定是尹舜帮我们购买车票时趁机看了我身份信息,我不由佩服他的细心,也不再怀疑他的身份。对于邂逅爱情,我从来都觉得太狗血,没想这么狗血的事却真实发生在我身上,我暗自嘲笑自己五十多岁居然还幼稚,尹舜对我不过是一时怜悯的好奇罢了,认识后那股好奇劲自然没了,只是短短同行一段路而已,不用想太多,那跟爱情无关。

尹舜是个很能调动气氛的人,他在火车上跟我们玩扑克牌,定规矩是输的就罚站,一下午玩下来,大姐站了很多次,最后大姐站得不耐烦了推牌不玩。他又给故弄玄虚说有次去现场指导他设计的180米高楼施工,他一到,工人就刨到一大蛇窝,他们忙念念有词小心重新原样填埋,比伺候老祖宗还恭敬谨慎,生怕惊动那些家伙。 发包方要求避开那段,重新修改设计,他建议顺延时间等开春再动那段,结果开春不久他指导工人重新动工时,一条蛇也没有,工程按原设计实施,并且后续特别顺利。

我嘴一瘪:“你这样吹牛,大姐和我可是上过小学的人。”他哈哈大笑:“我以为你们只上过幼儿园呢?”接着他又换个话题问:“你以前是学什么的,出来工作专业对口没?”

大姐看他这样,忍不住笑着说:“你不是想了解些基本情况吗?直接点嘛!她以前读书成绩好,中考时比重点中学高30多分,就直接读东新省里的中专了,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市里最大的国企酒厂,她49岁就办理了离岗带退手续,退休前在行政办工作,现在一儿一女都在省城上班,可怜她现在56岁的人了,偏偏还一个人在青龙山的半山腰……”

我不停地对大姐使眼色,可不知她有意还是无意,并不理睬我,仍旧如数家珍,恨不得把我每天做啥都说出来。实在忍不住了我阻止说:“大姐,你口不渴?”

尹舜早把水杯递给大姐,调侃我:“没事聊聊天打发日子呗,怕啥!我不用打家劫舍混日子,我还在上班,一个儿子30岁未婚但也上班自食其力呢?八年前老伴因病走后,我因人丑没钱没时间,至今光棍没人收留。”

看着大姐和尹舜这样,我恨恨说:“用眼睛横死你们!”

大姐和尹舜又笑了,特别是尹舜,仿佛脚不小心踩上狗屎,笑得阴阳怪气地说:“老还小,原来就是指你这样的,童心十足好,快乐多,心机太重还要费劲猜来猜去,哈哈!”

看尹舜嘚瑟样,我索性闭嘴,任他跟大姐唧唧歪歪,偶尔还窃窃私语,好像还互留电话。

晚上十点半,我们车厢忽然走了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1岁多的孩子在卧铺车厢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孩子不住的啼哭,年轻的爸爸无奈地拎着包裹,妈妈不停哄着,满脸焦灼。我们都忘了他们不是本车厢的人,好奇围过去问:“孩子怎么了?”孩子妈妈说是肺炎发烧厉害,要去下站市里医院。尹舜一听,急忙起身让出自己的下铺让妈妈坐下抱孩子舒服些,又打来温水让爸爸给孩子擦额头、手心、后背,脚心等地方,进行物理降温。

孩子仍时不时会哭,有人忽然问:“你不是我们车厢的,怎么过来呢?”孩子爸有点窘迫:“我们买的硬座,那边人多太吵,孩子哭得太厉害,哄孩子时就走过来的。”那人继续问:“我们卧铺车厢人少,可车票贵啊!大伙都是多花钱买舒服的,现在11点多都该睡觉了,离下站还有2个多小时呢?可这孩子一直哭,我们咋休息啊!”

很多人听了也都点头附和。孩子爸妈更加惶恐,站在那里犹如罪犯接受众人的审判。突然,尹舜站在孩子爸前面,大声说:“孩子病得这么严重,哭闹是没办法的事,孩子爸妈已经很难过了,大家体谅一下吧!”

人群里有人声音明显不满:“我们体谅他们,谁体谅我们大家呢?深更半夜不能睡觉,我们很多人早累了一天,明天也还有事,偏还不能好好休息。”尹舜一听,生气说道:“每个人都是孩子长大的,孩子病了,父母该多着急?再说,你们也有父母子女,家里有谁病了,出门别人也会礼让,偏这会儿就不礼让了,又没叫你们让出床铺……”尹舜话未完,车厢里七嘴八舌炸开了,“就你雷锋,我们都无情?”“自己买的硬座,为啥跑卧铺来?”“你也太可笑了,凭啥我们也该让出床铺……”

孩子的哭声,夹杂着人们不满的争辩声,热闹地回响在这节车厢。这时,有乘务员过来了,她问清情况后,站在中间说:“请大家静静,静静听我说几句。我们火车上有孩子病了,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这么晚了让大家不能安静睡觉,也对不起大家了,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啊!这样吧,你们都回自己床铺休息,我来帮忙照顾下孩子 ,我们尽量让孩子不哭少影响大家休息,可孩子实在难受要哭,也请理解忍耐下吧,他太小他不懂,再说他们要不了多久也下车了,况且这么晚了,让他们再去别的车厢,影响其他更多的人,也不合适吧!所以请大家多担待理解点,拜托大家了!在此也代表孩子的父母给大家说声感谢了。”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了,孩子妈妈不停地对尹舜和乘务员说感谢。尹舜还愤愤不平,说:“不就耽误他们两小时吗?是他们休息重要,还是孩子生病难受重要……”

看他那么仗义率真,我很感动。我们一起不停帮孩子擦身子,喝水,确保孩子体温临时不再升高,孩子一哭闹,我们就给他吃零食或者用玩具逗他,拍他小小的身体安慰他……直到近深夜两点他们一家三口下车,我们才歇下来。下车之前,尹舜再三叮嘱那对年轻的父母,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千万要打车去医院尽快医治孩子之类的。我看见年轻的爸妈走时满脸感激,甚至都要流出泪水了。尹舜站在车窗前,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了。乘务员也长长松了口气,去到别的车厢。

夜里,我闭上眼睛,却思绪万千,久久难以入眠。对铺的尹舜,好像也在不断翻身。寂静的黑夜,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一声声传来,其中还夹杂人们酣睡时或高或低的呼噜 ,这些声音组成一组并不和谐的交响乐,来来回回在我耳边回荡。这声音的画面背景却是尹舜成熟的帅气,狡猾的微笑和他热心善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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