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辛苦你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喝一杯怎么样?”
就在易锋听完营销部韩经理的各种意见,打算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可以啊,听韩总您的安排吧。”易锋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一阵奇怪,看这意思,是想宰我一顿吧。不过也好,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把感情拉近点儿,倒也没坏处。想到这里,就问:“你爱吃什么?我去找个好点儿的地方。”
“没关系,主要是你这些日子这么辛苦,把稿子改了又改的,我看在眼里,想好好谢谢你。公司附近也没啥好吃的,你看要不去御河路吧,那里热闹!”
两个人说定了,便直奔御河路而去,在那里找了一家餐馆,边吃边喝,东一句西一句地寒暄着。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便越发密集起来,韩经理忽然来了一句:“对了,公司下个季度还有一些活儿要找人做,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接着合作呀?”
“当然可以啊,呵呵。”易锋一听这话,忙向韩经理敬酒,说道:“只要你们这里需要,我肯定是义不容辞啊!”
韩经理把酒一干,笑道:“那我们就继续合作,呵呵。你也知道,我们公司里领导多,常常是一人一个意见,弄得你不停地改稿,我们这些办事的其实也烦,没办法。不过,有一点你放心,在结账的问题上,我还是能说了算的,所以,跟我们合作,你就放心好了。估计下一周,你的设计费就能打给你了。”
听韩经理这么说,易锋便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说道:“这个我懂,韩总您放心,稿子总是越改越好的嘛,关系到公司的利益,自然得反复修改了。至于设计费的事情,您看着办就行,今天时间有点儿紧,到时候咱再找个地方,我好好请请您。咱都是朋友了,您这边要是有啥事儿,也别把我当外人。”
听易锋说得入巷,韩经理不由得酒兴大发,又干了一杯,说:“那下周我给你打电话吧,看你兄弟你也是实在人,平时老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也是为了公事,还请你担待啊,呵呵。”说罢,又举起酒杯,伸到了易锋的眼前。
转眼间,两三瓶啤酒下肚,易锋虽然看上去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但是脑子里已经是有些晕晕沉沉,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维了。他一边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喝酒喝酒”,一边心里却又五味杂陈起来,一些八辈子都想不起来的陈年往事,此刻却如沉滓泛起般,一件件重又浮现在脑子了。唉,别人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何处是尽头啊?早就不想的事情,为什么一喝酒,就全想起来了呢?
孙婕在易锋的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始终没有人答应。
“去哪儿了这是?”她心里嘀咕着,拨响了易锋的号码,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电话里传来的居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人是怎么回事,关什么机呀?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孙婕心里起急,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心想,干脆到楼下等他会儿,就算他手机不开,总不至于连家也不回吧。
在向常静问完话,了解了他们跑去找胡起跃的前因后果后,孙婕和赵建宇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作为警察,在他们的心目中竟然是这样不被信任,乃至于他们宁愿自己假冒记者去调查;同时,自己们的速度也确实太慢了,本来应该是第一时间就去找胡起跃的,结果拖到现在,不但被易锋和常静抢了先,还让胡起跃走了。虽然看样子,胡起跃的离开只是一次出差,并没有什么逃跑的迹象,但听他在接受常静假采访时的种种反应来看,他身上的疑点还是非常大的,不论是他回答问题时的措辞,还是不愿谈及那件事的态度,都让人起疑。此外,还有一件事引起了赵建宇的注意,那就是胡起跃觉得易锋面熟,还问他是不是见过自己。莫非,这两个人过去有过交集?可为什么胡起跃记得,而易锋不记得呢?在这似曾相识之中,暗藏着怎样的奥秘呢?
于是,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兵分两路,赵建宇连夜赶往兴州,去盯着胡起跃,孙婕则去找易锋,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尤其是他和胡起跃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但不曾想,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易锋不但不在家,还把手机也关了,这不是故意急她吗?孙婕不愿再节外生枝,于是下楼找了个地方坐下,眼睛盯着易锋住的楼栋的大门,打算来个守株待兔,等他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到了天黑,当易锋有些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已经是晚上快10点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上天故意要惩罚我吗?”伴随着又一瓶啤酒见底,易锋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大脑的思考方向了。羽洁的身影和他这三年来无休无止的自责一时间如涨潮般齐齐从自己的脑海深处涌上心头,让他难以自抑地悲伤和难过。而对于此时正在自己对面的韩经理的喋喋不休,他却已经是一个字也听不到耳朵里去了,只是晕晕乎乎地垂着头,似在不停地点头,又似要随时睡去。
韩经理说着说着,看易锋已经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便叫来服务员,让易锋买了单之后,问了句:“怎么样兄弟,没事吧?”
易锋咧嘴一笑道:“放心吧,韩总,我没事儿。”
两个人互相摆摆手,道声再见后,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去了。易锋一路走到地铁站,本来想着早点回去睡觉,没曾想在地铁车厢里那闷热而凝固的空气中,满肚子的酒精无处消散,只好在不断地体内积蓄冲撞,直奔脑门,不但让脑袋一下子分量陡增,愈来愈重,眼睛上也似蒙了一层纱般,看车厢里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好在路不算远,过了几站,易锋听得到地方了,便挤出人群,出了车厢门。一出来,便觉得腹内一股东西要从嘴里喷涌而出,便连忙憋着嘴,一路踉跄地跑到出站口,摸索出公交卡,在闸机上一刷,嘀的一声后便直奔出口而去。一到外面,便迫不及待地在地铁口的那棵大树前站定,一边扶着树,一边弯着腰,在树下狂吐起来……吐了好半天,这才恢复了点力气,开始一摇一晃朝自己住的小区走去。
走进小区,正要往楼道里走,易锋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在喊他的名字:
“易锋——易锋——”
一开始,易锋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便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着,但这声音却始终不停,又喊了好几声,而且,身后还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显然,不但真的有个女生在喊自己,而且,那名女生还朝自己走过来了。
于是,易锋稳稳了心神,让自己站定,然后一个转身,望向那名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只见一片夜色朦胧之中,走来的女子面白如玉、身姿曼妙,尤其是那双圆睁的大眼,更是似曾相似。
“羽洁?羽洁是你?”当女子离他越来越近,易锋的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起来,羽洁的面容像是水中的倒影般,以着一种奇妙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时之间,易锋有些忘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女子,想去抚摸一下她的秀发。
没想到手刚碰到女子的发梢,就听得她大喊了一句:“混蛋,你发什么神经!”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已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紧接着就是一扭一翻,一阵剧痛便从小臂传来,而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被扭了过去,不得已,只好背对起她来。
“羽洁,羽洁,你这是干吗?”
“呸!谁是羽洁,喝多了吧你!给我看清楚,我到底是谁?”耳边,那女子大声呵斥道。接着,易锋就觉得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一松,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连连向前扑了几步,腿一软,居然跌倒在了地上。
在夜雾的侵袭下,水泥与砖石的地面上,冰凉冰凉的,坐在那里,刚才还在满身内奔腾的燥热竟然消散了大半,让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于是,易锋下定决心,就在地上坐着,好好享受一下这盛夏里难得的清凉。
哪知道那女子却不放过他,又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望着他,怒道:
“易锋,你给我起来!”
“不起来,就不起来!”易锋像个孩子似的嚷道。
“混蛋,你这是跟谁喝酒去了,喝成这样?”
“跟韩经理一起喝的。没事儿,我没喝多,就是想在这儿坐会儿。羽洁,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了?”说到这里,不知怎的,易锋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哀伤,倏忽间,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中先是滴淌而出,然后,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倏倏而下,他说话的声音里,也像是个伤心的孩童般,满是哭腔:“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地上发酒疯的易锋,孙婕真的是又急又气。她生平最讨厌这样的男人,有本事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没本事你在酒桌上逞什么能呢?喝一点儿下去就又哭又闹发酒疯,丢人不丢人啊!早知道易锋今天这样,她才不来找他呢。但既然等了他那么长时间把他等来了,还看到了他这一幅熊样子,撒手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啊!看来今天是没办法找他问话了,好歹把他送回家算了。
想到这里,孙婕有些嫌恶地又看了正坐在地上抽泣的易锋一眼,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说轻声劝道:
“易锋,你别哭了,你是喝多了,我不是羽洁。走,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喝多,我就是想你了,羽洁。”易锋的眼睛半睁不睁地说道。
“我不是羽洁,你好好看一看,我是孙婕!”孙婕一面说,一面抓着易锋的肩膀摇着,想要把他从酒后的梦幻中摇醒。
这一摇果然有效,易锋把眼睛睁大了,茫然地看着孙婕,盯了半晌,才说:“是啊,你不是羽洁,羽洁去哪儿了?我怎么看不到她了?”
唉——孙婕忍不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男人喝多了就跟得了神经障碍似的啊!以后我要结婚,可绝对不找爱喝酒的。但是,眼下,该怎么跟易锋说呢?她只好绕过这个话题,说道:
“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吧,你先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哦……”易锋点点头,就要往起站。孙婕一喜,忙去搀他。
哪知道易锋起来一半,又咚的一声坐下了:“你看着挺面熟的,你好像是那个女警察吧——孙婕?”
“哎,是我!”不早告诉你了嘛,你才想起来呀,孙婕心里恨恨地想。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我想起来了,羽洁她死了,她被人从山上推了下去,摔死了……”易锋的神色再次茫然起来。
“好了,好了,回家吧,回家睡觉吧。”孙婕实在不知道能跟一个醉汉说些什么,便想拉他起来。
哪知道易锋却不用她拉,一个猛子便站了起来,表情怔怔地对她说:“孙警官,你带我走吧。”
孙婕一愣,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儿啊?不过也乐得他站起来,便要送他进楼道上楼。
哪知道易锋却死活不进去,对孙婕说:“不用回家了,你直接带我走吧。”
“我带你走?去哪儿?”孙婕搞不清他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带我去分局吧,然后,该去哪儿去哪儿!”易锋说着,又有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你有病啊!我带你去分局干吗?我看,我带你去医院还差不多!”孙婕有些怒了,平时看着老老实实、说话不多的一个人,怎么一喝点儿酒就成这样了呢?
“你带我去分局,我向你坦白,向你自首。” 易锋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过去我一直都在骗你们,是我害死羽洁的,是我害死羽洁的……”
“胡说什么呀你,你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醉成这样?”听他这么说,孙婕差点儿被气乐了,这酒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呀,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
“我没醉,真的没醉。羽洁是我害死的,就是我害死的……”
听他还这么说,孙婕心里想,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他说的真的是真的?我不妨问他一问:“好啦好啦,那你说说看,她怎么就是你害死的?”
“是我把她推下山去的……”易锋答道。
“你推的?你怎么推的?”
“我忘记啦,那天我喝多了,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但我知道,一定是我干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感觉,我感觉自己好像上过山,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叫声……”
“还有什么?”
“不知道,我什么都忘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如果是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可是你的女朋友啊!”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喝醉了吧,我想不起来我喝醉了后都干过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只会是什么样,说不定我喝醉了,就变成了一个魔鬼了。”
“那就是说,你说的这些话,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了?”
“不,有证据,有证据的。”
“啊?还有证据,是什么证据?”
“我那天穿的衣服……我后来发现,我的衣服上到处是泥土和撕破的痕迹,我的身上,也有好多擦伤,如果不是我上山去找羽洁,怎么会那样呢?”
“那你的衣服呢?我们可以检测一下。”
“当时,我怕被你们发现,把衣服给扔掉了。”
“那你现在干吗告诉我这些?”
“我心里憋得难受,三年啦,我无时不刻不被这些事情折磨着,总有一天,这些事会被你们查出来的……”
听着易锋的这番诉说,孙婕是感觉是信也不得,不信也不得。虽然他说出了一些过去过去隐瞒的事情,但这些事却实在无法证明他说的话就是真的,既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想不起来了,那又怎么能肯定就是他做的案呢?而且,他所谓的证据——衣服和身上是伤痕,现在也是无从考证啊!这时,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今天下午在常静问话时,常静说他和易锋在采访胡起跃时,胡起跃问了易锋一个奇怪的问题,问他认识不认识自己。这就是说,胡起跃和易锋之间有可能是相识的。但在当时,易锋是否认了的。不如现在再问他一问:
“易锋,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胡起跃吗?”
“胡起跃?胡起跃是谁?”易锋的眼睛又有些迷蒙起来。
“你忘记了?你不是和常静一起去找过他吗?”
“和常静,哦,对,对,我不认识他。”
“之前都没见过?”
“没有!”
那就怪了,孙婕心里疑惑,正想着再问他些什么事时,就听的扑通一声,她赶紧低头一看,只见易锋已经在地上躺着了。她忙蹲下来喊他,却见他充耳不闻,不再说话,也不再睁眼。抓着他的肩膀摇了一会儿,非但不见醒,反而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靠!”孙婕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恶狠狠地骂了个脏字,然后摸了摸易锋的口袋,找出来一串钥匙,然后将他半扶半拖着,一步步向他易锋所住的六楼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