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这边,花蕊与抱影刚进府门,就被人一身白麻丧服从头到脚套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挽联,只见雪溪并后蜀众宫娥全身素服,跪在孟昶灵前。众人哭声一片,而雪溪此刻只盼泽马赶快回京,商量对策。“这个贼人,怎么还不回来!”一双杏眼,不由逼出泪来。
“父王!父王!凤仪来晚了!父王!”凤仪公主一叠声地扑到孟昶灵前,大放悲声。两边侍女赶紧将其扶住,驸马上前从侍女手中轻轻揽过凤仪公主的臂膀,公主转过身来,边哭边从袖中掏出淡黄色蚕丝手绢,将泪水拭去。待要走开,她发觉驸马慢下脚步,正拿眼睛瞄着近处跪在地上的花蕊,眼神痴痴迷迷。她登时火了,拿手直指花蕊,道:“就是你害死父王的!”众人一惊!
凤仪道:“父王一早还好好的,早上还和我说话!怎么去了你那儿一趟儿,回来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呢!花蕊!就是你害死我父王的!”驸马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说:“快闭嘴吧,我的祖宗!”凤仪连连将驸马的手推开,骂不绝耳。
花蕊一身素服,头戴筱竹之笄,束麻质飘带于发,全身重孝,泪如雨下。她缓缓抬起头,慢慢站起身,含泪对凤仪公主说道:“我与孟王,情深义重,岂容你来污蔑?”
凤仪公主道:“好!既然你情深义重,既然你是贞洁烈女,你也不用穿着丧服戴着重孝,就到阴曹地府接着侍奉我父王去吧!”转而对众人喊道:“你们都听好了!是花蕊自己说要殉葬的!你们都听着!”
驸马连忙将凤仪公主拽到一边,小声说道:“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如今大将军称帝,花蕊必是宠妃,今若趁他不在,夺其性命,你们姓孟的全家,你,我,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凤仪公主一把将驸马推到一边,骂道:“我呸!你个缩头乌龟,滚一边去!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转身又对众人说道:“秦皇汉武,历来有殉葬传统!从秦始皇起,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时至今日,令花蕊这个并未生养出儿子的妃子殉葬,于情于理,都不在话下!谁说不行?祖宗礼法拿来!花蕊,你今天不能说出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只能去阴界跟他作伴了!”跪在地上的雪溪听了,身体不由一颤。
花蕊看着她,一双泪眼愈加凄凄切切,凤仪见状,更是上前一步,紧贴着花蕊道:“你知道殉葬的过程吗?不疼!待你们这些嫔妃们睡着之后,太监们便将你们的头部切开一块,手持铜勺,往切开的部位里面倒水银,待倒入一定量的水银之后,再用针线将头部缝好,待一切做好后,便再也没有存活者。你放心,不疼。”
花蕊听完凤仪公主一席话,反而安之若素,眼中光芒如常,神态更显端仪。在众目睽睽之下,花蕊越过凤仪公主,慢慢走向孟昶灵位。
只见花蕊莲步徐徐,双手合十拜至灵前,喃喃道:“孟郎,我这就随你去,可好?等我,不要先过了那奈何桥,我怕寻不到你,走散了。”
继而,花蕊转身看着凤仪,道:“你说殉葬要把水银灌到脑子里,太费事了,现在就拿来,我喝下去便是!”花蕊正色道。凤仪万万想不到花蕊竟然如此果敢,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花蕊对众人说道:“花蕊今日要随孟王远去,对天地,对众生,都要有一个交代!我与孟王生有瑶台公主,从今往后,我只将瑶台公主交与我的贴身侍女抱影一人。抱影,你带着眉儿远走他乡,找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没有阴谋算计的干净之所在,干干净净平平淡淡的好好生活!”抱影此刻怀抱小公主哭着跪在众人之间,拼命点头。
花蕊又转而对凤仪公主和一众王孙贵族道:“我不畏死,反倒是你们,你们以为你们逃得出命运的惩戒吗?蜀国盛时,你们荒淫无度,酒池肉林无所不用其极!蜀国败时,你们一个一个揣着鬼心眼争着要卖主求荣,只求自保!凤仪公主,你把传国玉玺交给谁了?是符少赟吧!你嘴巴张那么大,是惊诧我怎么知道的?别急,我还知道,那一夜你盛装前往,趁夜拜访符少赟献身未遂!”这番话,说得凤仪公主脸红一阵白一阵,驸马的脸都绿了!
花蕊接着说道:“你知道为何符少赟对你不动心吗?”花蕊靠近凤仪的耳朵说:“因为他有龙阳之癖,孟灵早于你,已经上了他的床了!”凤仪转而怒视旁边一直无关他事的孟灵,果真,孟灵的五官愈发柔媚起来,即便是今日国丧,唇上居然点了胭脂!
然而,凤仪到底不甘心,直指花蕊肚子道:“你配在这里正义凛然教训别人吗?你干净吗?你肚子里的野合谬种,到底是谁的!大概,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吧!”跪在地上的王族众人互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起来。凤仪高昂下巴,得意洋洋。
此刻,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本是白天,却阴暗如夜,冷风灌来,阴风徐徐,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一般。花蕊望着白衣众人,所有人用白多黑少充满猜忌的眼光看着她,贼眉鼠眼,蛇鼠一窝。
与孟王的一切,居然就这样结束了!与其说是结束,好像从头开始不过是虚幻一场!更别说与泽群,与天孙,就在今天早上!轰隆隆一场梦!
花蕊摇摇头,道:“这尘世,我已经腻了,倦了!我真心觉得离开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越远越好!阴曹地府,也不过有些牛鬼蛇神!这人间炼狱里,每一刻都得提防着你们这些伪君子、真小人!你们成日无所事事,只顾颠倒黑白、阴冷暗箭、恶意中伤!你们比妖魔鬼怪、牛鬼蛇神更阴更狠更毒!你们才是真正的怪物!你们做了这么多伤阴骘的事情,是要遭天谴遭报应的!等着看吧!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
花蕊用尽最后的气力如杜鹃啼血般大声喊道:“从今往后,你们,再不能拿我当棋子,当玩物,当眼中钉肉中刺了!”说着,她看向雪溪,雪溪不寒而栗。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了!”花蕊喃喃说完这两句,将头上的麻布束发扯了下来,长长的白色麻布飘带挽在手中,慢慢走出灵堂。
凤仪不顾驸马阻拦,冲到灵堂门口,追着花蕊,继续破口大骂:“你这不要脸的雌儿!害死我父王!赶着投奔新主子,钻新被窝去吧!你这不要脸的雌儿!”
外面,雨疏风骤,吹的花蕊本就瘦弱的身子若风中玫瑰,凄然欲摧。抱影怀中的小公主哇哇大哭,抱影站起来喊道:“夫人!夫人!”
风雨交加中,花蕊全身湿透,她慢慢转身,在风雨中,她那哭红了的双眼中忽然放出一道冰格棱丁寒光,直指凤仪,凤仪登时捂住胸口跌倒在地,众人惊呼不已。“你,你这!”凤仪指着花蕊,没想,从她口中,忽然飞出黑压压一群黑色苍蝇,众人捂住头脑,四散而逃。凤仪被众人惊慌失措的脚踩在地上,一命呜呼。刹那间,灵堂已空,只剩下孟王的灵位孤零零见证这一切荒谬,一切悲哀。
寂静中,花蕊拖着手中白色麻质飘带,欲最终走向自绝之时,天空一道紫色光晕瞬间绽放。雨,停了。
“灵狐!”苍穹之上,女娲再次献身。花蕊抬眼望之,不觉潸然泪下,跪在地上如泣如诉:“女娲娘娘,这尘世,太苦太险了!我再不想停留在这苦海之中!求女娲娘娘度我脱离苦海!”说完,连连叩头不止,额头上不觉渗出血来。
女娲在云端俯视尘寰,徐徐说道:“天上人间,无一处清净世界!灵狐,你若能站在我这样高的位置,俯视三界,便知道这熙熙攘攘的众生世界,无论在哪儿,都充满自私与迷惑,劫难重重,迷雾重重。所以,这婆娑世界里,只有放下自己的困惑与执着,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方能自度自救。灵狐,你还有你的使命,你的轮回已是定数,定业不能转,无缘不能度。切记,切记。”说完,女娲娘娘挥了挥万丈光芒的七彩镇袖,幻为无形。天空回复如常。
“定业不能转,无缘不能度。什么意思?什么叫定业不能转,无缘不能度。我的使命到底是什么?”花蕊喃喃自语。她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在满地落花流水之间,白裙上溅满泥泞,每一步都沉重若陷入泥沼之间,她太累了,太累了。
忽然,她感觉下腹一阵剧痛,接着,一股热腾腾的巨大暖流从下身轰然下坠。一团血,从身体里倾泻下来,将白色的丧裙印成血红的颜色,脚下,随着雨水,泄露在满地流水之间,大地,变成了红色。
花蕊颓然倒下,这一世,算了吧。
她卧在淌满血色的大地之上,寂静等待着这一切的结束,这结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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