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开头,有必要向没去过合肥的朋友解释一下“艾比克”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山寨炸鸡店肯塔基一类的东西。经济实惠,
好吃不贵。对于一穷二白的大学生来说,无异于玛姨口中“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一位名人说过:"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不喜「吃」的国人的,但不想竟有同时不吃麻辣小龙虾和烤鸡翅的。不在饥饿中爆发,就在饥饿中灭亡。饿啊,饿啊!饿死算球,呵呵。"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查了查百度,好像姓鲁。想必这位鲁先生的父母也是撸串儿界的泰斗。
我曾经以为合肥不是一个信仰「吃」的地界儿。这不只是因为臭鳜鱼炖毛豆腐摧毁了我对徽菜的全部幻想,更重要的是,我在这儿从来没见过像西安老头儿那样冒生命危险跑十八站公交哋一碗油泼臊子面的不屈精神;也没见过像四川大汉那样于大雪纷纷寒梅吐芳时候光膀子涮火锅的民族气节。
当然,最让我深恶痛绝如鲠在喉的,莫过于合肥罕见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而「麦得劳」「艾比克」等一干山寨炸鸡店却TM满地开花。
余忆童稚时,肯,麦,德之于我宛若咖喱之于阿三、生鱼之于霓虹,土豆之于腐国人。每至其门前,必尽撒泼卖娇摸爬滚打之能事。如今,虽改革开放家家户户奔小康,但肯,麦,德早在我心中酝酿成一种情怀,甚至一种blingbling的宗教信仰。在我看来,薯条必须卖九块五,汉堡必须卖十一块五,无关经济,这是程序正义,容不得商量。更别谈山寨感Max的店名,一句话:「掉价」。所以,每次路过艾比克门口,我都有一种巴勒斯坦人看以色列仔在耶路撒冷教堂门口撒尿的感觉。
以上,是我夜袭艾比克的基本动机。我知道恐怖袭击不能根除问题,但有时候,只有血能让一个沉默的民族觉醒。当然,在警察局写笔录的时候我会写的更华丽一点,动芙蓉泣鸳鸯那种。我甚至想好了行刑前的仰天怒吼:"这次袭击不是针对谁,而是对「吃」尊严的捍卫!"残阳如血,围观群众无不涕泗横流振臂随我高呼,合肥人民压抑已久的伟大民族精神觉醒。后来想到现在好像已经不流行砍头示众了,而在注射死亡行刑室里瞎叫唤外面也好像听不见,只得怅然作罢。
清明,雨潇潇然下了三天,酝酿出一种悲壮的氛围。时机已熟。是夜,我一袭黑衣潜入学校旁边的艾比克。夜黑风高,雨水如注;血红色招牌上,「艾比克」三字有如哥特电影里古堡大门青蔓缠绕的邪恶牌匾。
我驾轻就熟地撬锁,腾挪间,已至后厨。正欲上油锅,忽一道劲风从背后抚菊而至。正惊怕,一低沉而中气十足的声音透骨而来——
"谁?"
我猛然回头,只见一中年男子,不修边幅,围油腻围裙,初察极烟火平常,似排挡伙夫。细看之下,此人面若重枣,骨骼不凡。处三更暗夜宛北国夜珠,立三尺后厨如定海神针。再看,眉宇间竟隐隐泛王者之气。
惊恐间,那男子已挟风步至我身前,一双熏黑的手紧紧钳住我肩。一时间,竟不能动弹半分。
我不敢轻敌,以左肩为轴扭紧腰劲儿,虚晃右脚,右拳却斜刺里突了出去。这拳法来源我古老的故乡长安,非吃20年以上的肉夹馍羊肉泡无以炼成,乃饱含吃货尊严及力量的一拳。
那男人看我身形柔弱,已有三分懈意,哪里想得到这一拳。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打在腹部。我心中大喜,旋即大惊。不想我全力一击,触及他棱角分明的腹肌刹那,力量竟被吸收地干干净净!不免心中大念糟糕。天妒英才,今日怕是要折戟于此!我别无选择,麒麟臂再运力,欲作困兽之斗。
拳风未至,只听那男子如洪钟般大喝:"孩子,住手!"我被震退5步开外,跌坐在店里的旋椅上。一阵菊紧,一口老血被生生憋了回去。这一击,竟是那男子手下留情。
我知走投无路,心中竟没了惧意,笑问:"不想在这里遇上老乡。只是可怜英雄!空吃货之都的血统,竟在什么艾比克苟且些山寨的吃食!你动手吧,长安土埋的了我,却埋不了你这逆徒!"
是的,我心中清楚,能全然抵挡我这一击的,必须是50年以上吃遍长安各大苍蝇馆子的夹馍、锅盔、葫芦头、梆梆肉等400余种小吃的肚皮,圈内人称「长安老饕儿」。万般仰慕,不想如今竟如此相见。不由悲向胆边生,眼睛已是闭了起来。
"不错,我是长安人。"那男子默默听我说完,却收了锐气。额头皱纹横泛,多了三分老意。"但是,年轻人啊,我今于此,却并非如你所言叛「吃」,不过小隐于市,守一方净土而已⋯⋯"
"笑话!剽人牌匾,窃人名声,哪里有半分仪式感?你不配谈「吃」!念你一代宗师,自行了断吧!"
男人不语,缓缓点起一根烟。反手上灶点起了油锅。7.2立方米的狭窄空间里,火光明灭飘忽。烟雾萦绕在焦黑油腻的天花板间。
"孩子,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坚信程序正义;坚信一切冠以他名的炸鸡都是异端。直到30年前,我自家乡流落合肥,也是在这间厨房,我遇上了一位老者,和他的一盘炸薯条。"
话音落,一盘油亮金黄的炸薯条已经摆在我面前。我本不想搭理,奈何异香勾人,不由食指大动。薯条入口的瞬间——焦、酥、烫依次轰然炸裂,晕眩感直冲大脑。我赶紧吞口番茄酱,清凉甘甜竟从气管倒灌进去,充盈着我的所有器官。我恍惚间看到一望无际的蓝天、泥土、麦田、农人的劳作和欢笑。生命在口中翻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不觉泪流满面。
男人默默地看着我。"孩子。其实,「吃」并非什么信仰,江湖上也本就没有什么传奇。葫芦头和法式鹅肝;艾比克和德克士本就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别。自古以来就是「人」在定义「食物」,绝不能本末倒置。食者若以「价」冠食物,无异于以价冠自己。遂虚伪,遂虚荣,遂餐前自拍于朋友圈,遂只食名贵不识其味。谬哉!谬哉!"
我盯着眼前的半盘炸薯条,哑口无言。
走的时候,男子塞给我一张油黄的纸。借光眯眼使劲看,原来是艾比克的优惠券。我双膝一软,轰然跪于男人身前。
"大师,食者的终极追求究竟在何方?"
雨蒙蒙,街灯闪烁。男人和他的「艾比克」渐渐模糊。那低沉浑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耳——
「不问姿态,方得其味。」
「 不问贵贱,方得始终。」
「醒时辨真伪,醉里尝真味。」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我撕心裂肺。
"等你长大,穿得像James Bond一样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在塞纳河畔的三星米其林,我们再一起,伴着法式夕阳和施坦威小三角,撸一盘尊贵的烤羊腰子。"
——全文脑洞于撸艾比克炸鸡时有感。非广告。另,艾比克难吃死,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