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赵旭子的奶奶搬到了桃园.桃园位于两条马路中间,一条马路在桃国外侧.俗称外环路。外环路上整天货车、轿车、拖拉机轰隆隆地扬起阵沙尘,下雨天又将沙石卷到路边的桃园里。雨水顺着低洼的地势灌溉土地,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形形色色的垃圾。从外环路到桃园可以顺着路旁的斜坡下去,斜坡上长着一些杂草,杂草中被人用脚踩出一条路。从那条小路下去是一条逐渐变宽的土路,那是从如今路旁的臭水沟里挖出来的,那水沟的水位并不很高,尤其到了冬天或是干旱的季节,几近干涸.到了雨水盛的夏季,可口可乐的塑料瓶子,粉色、蓝色、黑色的塑料袋子,还有什么绿色酒瓶、辨不清面目的其生活垃圾都伴着绿萍飘在污浊难闻的水面上,当然酒瓶,塑料瓶是难见的,因为总有拖着麻袋的拾荒老人来回收。桃园就位于这种地方。对了赵旭子奶奶的房子就在桃园边上,村的尽头,离群索居,是村子最靠里的两间破瓦房。另一条路是村的大路,得一路走到底,从那条新拓宽的马路上,有个两层小楼和那条通到村底的臭水沟之间的土路,从那走,要走10分钟。所以赵旭子如果去看奶奶,就从外环路开车下去。
赵旭子奶奶家的屋子,还是从远亲手中租来的,前几年老屋拆迁,新起的房子遥遥无期,老夫妻才搬到这儿来。赵旭子未见到他们是如何从那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迁移到这儿来的,她只记得那个没有太阳的下午,她驱车来到外环路停在路边,沿那条茶草丛生的小路健步走下来。她顺着电话的指引看到萧瑟地冬天里,一片光秃秃地矮树,临近地一棵树上挂着一块红色地破布,在寒风里飘荡着.树林背后是两间破瓦屋,瓦屋前有个压水井,还有一只拴在瓦屋前一只浑身沾满泥泞,毛长地裹在眼睛看不清是什么品种地棕色小狗.走在那条前几天刚下过雨的路上,皮鞋已经踩了一脚泥巴。那大约只有六七十平的房子,墙面白皮都已将尽掉光,露出里面受风霜侵蚀的红墙,狗汪汪地叫起来,但跟猫似的,不能给人任何威慑。
里面的人先是探出头来,那曲卷的满头银发一身黑色的围裙笼住了那随着岁月弯曲的腰背,老人看见来人,浑浊的双眼亮了。乖乖,俺家大孙女家了,说着,就用手拍了一下腿,手上的白色的围裙上留下两个白色的手印。
快来家,说着转身进后,屋里传来奶奶唤爷爷的声音,他爹,你孙女回家了。
赵旭子进了屋,细细地打量了屋子一番。屋只有两间,进来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个绿的茶壶,左侧放着一个海绵已经露出来的棕色皮沙发,皮大概也是假的,最里面还有一个箱子,右边就是一张床,放着一个旧的洗的发白的橘色枕头,还被枕得扁平扁平的,一床蓝白相间的旧棉被倒是叠得整齐。另一间屋在左侧,是厨房,只有一个土灶,一堆杂物,爷爷正在那里烧锅。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脸上的沟壑。他一早望着我进了门,指了指锅台,我熬鱼给你吃。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声音从牙齿的缝隙间漏出去,亦或者还夹带着痰,听起来很是费神.
你爷爷刚从河里钓出来的,奶奶凑到旭子面前,怪不少几个,你带回家吃。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吃吧,赵忙摆手,爷爷钓得,你们自己吃吧,我们那都有.
怪鲜的.拿几条给你妈吃,旭子奶奶从厨房拿出一个铁盆里面果真有几条还乱跳的小鱼,赵旭子仍说,奶奶,你们自己这几条小鱼哪里钓的牙,现在那条阿还有鱼呀?转脸向爷爷询问道。爷爷果然来了精神,在河南勒。那有几个人钓鱼,就数我钓得多.这是河里的,不是人工养的,
啊,是吗?爷爷的腰还疼吗?旭子的奶奶搬来一个板凳,可吃什么?旭子坐在那只有不到三十厘米高的小板凳上,说不吃了,听爷爷说,好一点了,旭子看着爷爷那张已经灰败,白发苍苍,纹路纵横的脸,还就着暖黄的火光发现他的眼睛发红,布满血丝,两个眼角像是烂了,肉红一块白一块露出来,想起父母交代的事情,她说,我给你带了降血压,治背疼的药.在后备厢里,我去拿.
我滴乖,自己开车来的吗?怪能勒,真是长大了.爷爷露出一口黄牙,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旭子从屋内走出来,发现青白的天一会儿就暗了些。冬日的夜是来得早些。狗还在叫着但声音渐远,一阵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她回头望了望那个小屋,突然想起以前爷爷奶奶住的老屋,老屋里面也有一棵桃树,那棵桃树听说比她妈的年龄大得多,那棵树是他们从浙江过来时亲手植下的.幼时的她还在那棵树下照过照片,那桃花开得烂漫,她编着一头小辫子,笑得露出豁牙巴,其中一颗门牙还埋在那棵树底了。那棵树当然已经不在了,早在把屋子扒了之前就已经被锯断。她没有看见那棵树轰然倒下的样子,但能想象到它倒在一地碎砖破瓦之中,仍然翠绿的枝叶一部分落在地上,混入那片土地,另一部分残留在树上。等待人将它同根茎一起拖走。旭子这样想着,转眼间就来车前,将后备厢里的东西拿来。一个黑色的袋子,被寒风吹着,发出瑟瑟的声音。
天渐渐暗下去,屋里黑乎乎一片,农村的房采光都很差,窗户就是在正面和侧面墙随便开个洞,也不管光照科不科学了,太暗了,旭子打开了灯,但开了白炽灯也无济于事,它的瓦数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其他都是黑暗延伸出的阴影。
这个药你饭前吃,一日三次,一次三粒,这个药你一次五粒,饭前吃,一天两顿.旭子将袋子里的药掏出来,先后指着一个瓶治腰疼和另一个盒装治血压的说。她爷爷看着,眼睛眯起来,我的老花镜呢?字我看不清。奶奶从桌子上拿出个蓝色眼镜盒。这不是,眼睛长哪去了?爷爷接过,将眼镜戴着,用手指着盒子面的字细细地看。老了,眼花了.
下次你爸妈也得一块来,可听到了。奶奶站在厨房间上,脸带着责怪.
嗯,现在不是周末,他们上班。等下次我们一齐来,旭子应着.
厨房的鱼鲜味飘来,弥漫在这昏暗的屋里。屋外的狗突然叫起来,叫什么叫,再叫给你杀吃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外面外来。一顶灰帽遮住了他的头发,瘦小的身架穿一件蓝色外套,里面穿一件灰色毛线衣。下身沾满泥,黑色的裤脚上都是泥点,一双老头鞋更是边缘一周全是泥巴。
呦,小旭子来家了。他进了屋,双手插口袋里。
哎小舅,旭子唤了声。
可吃过了,没吃一起吃.奶奶从厨房里伸出头来。
不吃了,俺吃过了。他站着,靠着墙,并没有想走的样子,这位小舅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点儿来,必然一起吃饭了,吃罢饭,只怕还有事情。她看着他,似这两年他更瘦了些,两顿都陷了去了,更显出一股子薄福相。
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今天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外面一阵风刮过,一个塑料瓶从门口滚过去。
草鱼盛在黄色的铁碗里,碗口大约6寸,白馒头放在另一只大碗里,大约五六个,还冒着热气。奶奶正在盛电饭锅里的红薯稀饭,小舅先拿了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咬了一口,灯光下的人影罩住了饭桌,桌上的饭菜都黑糊糊一片。旭子没多少胃口,出神地想着事情,她看见了堂屋的墙角有个熟悉的箱子,那个箱子的朱漆已经掉了,那把老旧的只能在电视剧中见到的铜锁还在那上面,已经发黑,失了光泽.那箱子以前放在衣柜上面,只有大人才打开,而她总把剩的桃核放上面,说来年再栽一棵。
妈,明天,你去要,你可以去、你年龄大,就躺在他家门口,他不回你就不走,你就住在他家,躺地上放赖。
嗯,不管.你去要去,你有本事吗!
怎么不管.他欠我钱,欠债还钱,再讲那不有你一份吗?你对,你不要你那钱,你以后就往那儿?还住这地方吗?你可死在这地方.
哎。我听见爷爷从长久的沉默中叹了口气,酒杯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你拿那钱去放小头利,那人可还认识,你怎能找不到他要。奶奶的声音渐高起来,饭桌上的气氛逐渐压抑,紧张。
旭子放下筷子,将目光移到外面,看见那光秃秃的桃园。
此是冬天,无花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