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

裴度挂帅讨淮西

李愬雪夜下蔡州

宪宗决定派李愬主持征讨淮西的吴元济。因为前四任统帅都劳而无功，这回就看他了。

李愬初到前线，眼见军队一片失败的情绪，便顺着大家的心意说：“天子晓得我性情懦弱，能忍受耻辱，特地叫我来安慰大家的。至于进攻作战，我确实无能为力。”部队本来很疲杳，不愿打仗，听了这话，放下心来。也没有引起吴元济的重视。【817.1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迎）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

李愬巡视部队，态度随和，关心大家。有位心腹将领提醒他：“军纪应当整顿，提高战斗精神，不能再松松垮垮地混下去了。”李愬说出了自己的心计：“前几任统帅，对吴元济都很谦让。我新来乍到，突然改变作风，反而会引起对方警惕，于我不利。不如装作软弱无能的样子，麻痹敌人，再慢慢考虑对策。”这个目的很自然地达到故语系之以不需。【817.1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

李愬以为首要的任务是争取人心。

淮西百姓，多年遭受兵灾，什么都吃光了，向李愬这边逃跑。吴元济不禁止，李想也一一接受，作好安置工作，派兵保护，百姓都很感激他。

唐朝军队以前有个规定：凡是留宿或窝藏敌方间谋的人户，全家杀头。李愬把这一条规定取消了，相反，叫百姓好好招待吴元济派出来的人。这样，对方的谋报人员反而受到感化，变成了李愬的耳目，从而帮助他掌握了大量敌情。【817.5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

淮西的军队起义投诚，李愬总是诚恳地开导：“你们都是天子的子民，不能丢下家庭不管啊。要回家的，我都赠送金帛作盘缠。”这种宽待政策，收到了极佳的效果。【817.3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

李愬的战略是先打掉吴元济的外围爪牙，再掏心攻取蔡州。他有一批勇士组成的“山河十将”，非常厉害。派出十将马少良深入敌后，【817.1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

生擒了吴元济的侦察队长丁士良；李愬对丁士良推心置腹，又任命他为前敌侦察总指挥。丁士良主动请战，俘虏文城栅的守将，斩断了蔡州的左路臂膀。【817.1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

文城栅的将领李宪很勇敢，投降以后，李愬替他改名李忠义，赤诚相待。【817.3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

又把右路兴桥栅的守将李祐抓住，【817.5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

待以客人之礼。诸将认为李祐杀死了许多官军，应该报仇。【817.5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

李愬假托送回长安请朝廷处理，暗中写信求天子赦免：“李祐是关键人物，杀死他，淮西就没法攻取了。”【817.5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成功。”】

当李祐受赦回到军营后，李愬紧握他的手：“你能活着来见，是国家的福气！”【817.5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

立即任命他为兵马使，佩带刀剑，跟着自己出入军营，半夜私下密谈。【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

有人在帐外偷听，李祐哭泣感激，好久不能平静。将领们这才理解李愬的用心。【817.5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

郾城是蔡州的第一道门户。守将董昌龄的母亲杨氏，被吴元济当人质扣押着。杨氏叫人告诉儿子：“归服朝廷而死，比之跟着逆贼讨生活，要高尚得多。你若弃逆效顺，就是孝子。老是追随叛逆，我虽活着又有什么意义？”【817.4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

于是董昌龄毅然投奔唐军。郾城失守，吴元济的最后险关洄曲暴露在李愬的面前了。【817.4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 】

过了些天，李愬派兵进攻朗山（今河南确山）,淮西军队打了个胜仗。李愬高兴地说：“敌人中计了！”【817.5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利。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

原来他是故意向对方示弱，好像不堪一击的样子。借着这种形势作掩护，李愬挑出勇士三千人，号称“突将”，亲自训练，准备袭击蔡州。【817.5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

为了提高征讨大军的士气和指挥能力，宪宗派出宰相裴度挂帅，主持总攻，韩愈担任行军司马、判官、掌书记。临出发时，裴度向天子保证：“贼人不灭，我决不回京。”宪宗感动得哭了起来。【817.7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

据说吴元济也曾上表请罪，要求投降，宪宗表示，保证他的身家性命。但他的大将董重质等人控制局面，吴元济身不由己，也只好拖一天算一天，打发日子。

李愬有了裴度作依靠，全身心地投入攻取蔡州的作战准备。

他派降将李佑和李忠义率领三千“突将”为先锋，自己和监军带三千人马为中军，田进诚带三千人为后卫。出发时，谁也不了解方向和目的。李愬传令：“只管向东走！”【817.9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镇文城，③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

行军六十里后，夜色来临，大军到达张柴村，发动突然袭击，消灭了烽火台和关卡的敌人，进入栅寨，吃干粮，喂马料，留下五百人守卫，截断洄曲通往蔡州的道路。【817.9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少休，食干鞴（bèi），整羁靮(dí)，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洄曲及诸道桥梁。】

大军继续前进，监军问他到底去哪里？李愬才说：“到蔡州去抓吴元济。”诸将莫不大惊失色。【817.9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

监军是个太监，本来窝囊，顺利时傲慢自大，失败时推卸责任，听到此话，竟然吓得大哭起来：“我们中了李祐的奸计！”他不相信李愬的俘虏政策和用人策略，一直疑神疑鬼，总认为李祐会骗人的。李愬自然也没让监军了解这次行动的计划。【817.9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

这天夜里，大雪纷纷，北风怒号，旌旗冻得破裂成了布条条，人马死的不少。有人走着走着，浑身麻木，跌倒在雪地，滑入山谷中去了。从张柴村向东是条狭窄的小路，官军从未走过，面对冰雪绝谷，不敢远看，人人都以为等不到打仗就会冻死的。但军令严肃，谁也不敢有异议。【817.9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

半夜时分，雪越下越大，经过七十里的艰难跋涉，终于到达蔡州城外。城边有个很大的鹅鸭池，李愬叫军士一阵石块猛掷，打得鸭鹅乱扑乱叫，把行军队伍的响声掩盖住。【817.9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

蔡州自从吴少诚割据以来，三十多年没见官军，一向也不作防备。四更天，李愬到达城边，还没人发觉。李佑和李忠义用镐头在城墙上创出坑坎，先爬上去，部队紧跟着上来，守门的军士都被捅死在被窝里，连哼声也没发出。官军只把打更的留下，照样敲着木梆。【817.9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愬、李忠义〔jué〕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tuò〕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

城门打开了，大军拥入城内，还是没有反应。公鸡叫了，东方发白，大雪暂停。李愬进入吴元济的外宅。有人报告吴元济：“官军来了！”【817.9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

吴元济睡得正香，很不耐烦：“是俘虏在捣乱吧，天亮以后就处死！”接着又有人紧急报告：“城池已经失陷了！”吴元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想必是洄曲的部队来找我要寒衣的。”【817.9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

他慢吞吞地起床，暮地听到厅外有人传令：“常侍的命令到了！”回答时好像成千成万的人。他才感到不对头：“谁是常侍？怎么到了这里？？”立即率领侍卫登城抵抗。【817.9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本来，吴元济的大将董重质拥有精兵万多人，据守洄曲，是蔡州的最后关口，李愬避开了这条大路，另抄山路打进来。他知道吴元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洄曲的支援，于是找到董重质的家属，亲自勉慰，送了许多金帛，叫他的儿子带信去开导父亲。董重质随即单骑来见李愬，表示诚心归降，吴元济还蒙在鼓里呢。【817.9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李愬派后卫部队毁掉牙城城门，占领武器库，焚烧南门。百姓争着扛柴挑草，大火冲天而起。城上的敌军也想反攻，可下面千张弓弩，箭如飞蝗。【817.9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蝟毛。】

中午，全城攻破，吴元济无奈，跪在城头请罪。官军搭上梯子，把他接下来，第二天，装进囚车送到长安去了。这时，申州（今信阳）、光州（今潢川）两地及各镇军士二万多人相继投降，割据称霸的淮西节度使到这时完全平服。【817.9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

李愬下令：所有淮西的军士和百姓，以及吴元济的家人和奴仆，不许伤害。李愬的军队秩序井然，鸡犬不惊。接着，他带领军队屯扎教场，等待统帅裴度来临。【817.9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教场上真个鸦雀无声，号令肃然。裴度派副统帅兵马总先到蔡州抚慰，自己带领将卒万余人入城。李愬全身戎装，在大道左边拜迎。【817.9庚辰（二十四日），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辛巳（二十五日），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万余人入城，李具橐出迎，拜于路左。】

裴度想回避这一套礼仪，李愬说：“蔡州人几十年没见朝廷的官军威仪，上下不分，毫无法纪。请相公作出榜样，叫他们晓得朝廷的尊严。”裴度才按正规礼节，检阅部队，传令休息。【817.9度将避之，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李愬回到大帐，将领们都来向他讨教解疑：“将军先在朗山吃败仗，反而高兴；后在吴房取胜，又不占领；顶风冒雪不休息，孤军深入不担心，最后取得全胜，我们是想不到的。尚请明示我们，启迪愚蒙，好吗？”【817.9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

李愬笑道：“朗山失利，敌人就轻视我们，不作防备；如果占据吴房，敌军将会逃入蔡州，加强城防兵力；风雪漫天，烽火不起作用，敌军得不到信息；孤军深入，人人知道只有拼死才是生路，攻击力量自然加倍。看到远处，不必顾虑近处；考虑大事，不须注意细节；要是小胜也喜，小败可惜，自己就先折了锐气，还谈得上破敌立功么？”众将听了，无不衷心佩服。【817.9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详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皆服。】

宪宗把吴元济在独柳刑场处斩了，【817.11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山东的李师道不久也被平服。直到这时，“安史之乱”以后所造成的藩镇割据、武人称霸的局面，经过六十多年，才算平服，全国归于一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