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去年腊月二十走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回家、做饭,没有传说中的什么征兆。下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也没有想像中的惊慌。过了很有几天,我才能慢慢反应过来我姥姥走了,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慈祥的小老太太了,一个人时,眼泪不由自主一股一股往下流。
姥姥是我的祖辈中最长寿的,活了八十八岁。二十岁嫁到北石槽村,生了五个孩子,看大了十个孙子、一个外孙和三个重孙,送走了自己的丈夫、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一个孙子,经历了太多的人生痛楚。
姥姥在火炉边做了一辈子饭,靠着农村女人的勤劳养大了几个孩子,吃糠咽菜的时候也没见她抱怨过,随遇而安。
我上小学之前在姥姥家住过几年,和姥姥很亲。尤其喜欢吃姥姥做的饭,不管是喝调和、吃面条还是蒸炉面,她都亲自擀面,那么一大块面,那么长的一个擀面杖,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嗵嗵嗵”几下就擀好了。
记忆中还喜欢吃姥姥做的煮鸡蛋,每次到姥姥家后,她就会从鸡窝中掏出一个鸡蛋,用小白茶缸煮给我吃,好香啊。每年过年时,姥姥会给我炒一个鸡蛋饼,黄灿灿,香喷喷,回味无穷。后来,我自己不管怎么炒都炒不出那种味道了。
姥姥性格很好,从没有让她生气发火的事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不紧不慢地对付,口头禅就是“管他呢!”看孩子,从没有过分关注操心,却顺应自然规律,地里爬,炕上滚,渴了喝、饿了吃,春种秋收,夏长冬藏,个个长得魁梧健壮。
孩子不学习,她不急,该怎样还怎样,喂饱穿暖扔到社会上闯荡,个个出息的很;家里没粮食了,她不急,有菜叶就吃菜叶,有糠全家就吃糠,总之家里的那口大锅没断过炊;小孙子有病,十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她不急,含辛茹苦哺育直到离世;家里的事情不掺和,不打岔,放手让孩子们去干。得益于她的这种好心态,姥姥没病没灾,整天乐乐呵呵。
每年,姥姥会到我妈这里住一两个月,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可以随时去看姥姥,给她买好吃的,而她每次都笑呵呵地张开嘴让我看“没牙了,咬不动”。我叫她“小老婆儿”,她高兴地答应。三个外孙女中,只有我敢这样放肆,我说“小老婆儿来了?”姥姥答到“小老婆儿来了,来你们家了。”然后奶孙俩笑成一团。
记得有一年,那天我正在上班,忽然抬眼一看,两个员工一左一右掺着一位老太太走了进来,瘦小的身材,熟悉的面孔,姥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姥姥,你咋来了?”“我认不得你娘家了,转了几圈瞧着楼都一样,没法了,想起我孙女在十字街金威上班,就打听到你这儿来了,没想到你挺好找,人家非要把我领上来。”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善意地笑了。我说“行啊姥姥,丢不了了,以后你找不见家,就来这儿找我,我送你回”。
我买上房子后,很想接姥姥来住几天,可姥姥只来吃了一顿饭就回了,我知道她是怕麻烦我,我没有坚持留她,这成了我的一个遗憾。
姥姥躺在床上吃不下饭了,我去看她,瘦得皮包骨头,说一会儿话就要停下来歇歇,但她仍然坚持着说完了她认为重要的几句话:你舅舅们都不错,都不错。叫你妈别来回跑,她身体不好。你那闺女能得很,要好好学习。你工作忙,瞧了这一次别来了。姥姥心里装的全是别人,没自己。我无语,答了四个“嗯”就再也呆不下去,起身走人。
弥留之际我又去看她,听说是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我去的时候姥姥是明白的,我从她含混不清的话语中听出她说的是:“你又来了?别叫领导说你,回吧!”那天我强忍着眼泪看着姥姥时断时续交待她的后事。
一开始的时候,姥姥还抱着希望,按时吃药,最后,她开始拒绝一切治疗,抿着嘴不让喂水,央求人给她拔掉输液管,她知道自己大限来临,不想再折腾了。灯枯油尽,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姥姥走了。一个平常的日子,世间少了一个平凡的人,而我却失去了一位深爱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