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们小时候,看上去比电影里王芳的爹还要瘦。
记得每天上班前的早餐,是奶奶端出的一碗蛋花粥。现在想想父亲一米七八的个子,一碗蛋花粥怎么扛得下大半天忙碌的工作。
父亲的脸总是瘦削而立体分明,尤其挺得高高的罗马鼻,兄弟姐姐们都学了去,只有我象了奶奶。大饼脸塌鼻子常被家人取笑着玩。
下了班,父亲会在沙发上捧着一份参考消息读,很少说什么。一个比我高一点的书柜里,他会不时默默地塞进一些书,也从不要求我们读。好奇心让我不知不觉把书柜侦察了个遍,发现了藏在毛选和各色政治书籍中的格林童话选、科幻故事、外国儿童小说、莎士比亚戏剧集,各种迷人的故事,好看得不得了。
我们其实很少有机会和父亲一起玩。总觉得他严肃有余不怒自威。弟弟几岁时,父亲有时会逗逗他,叫他悟空。当时看着父亲逗着弟弟,心里会想,这样的时刻一直都在多好啊。过年的时候,父亲会一早起来泡上咖啡,是老家的特产,美式调上一点点糖,还有煎至金黄的年糕,晚上会有一个铜制炉具用来吃火锅,这些在年初一才能出现的东西,在印象中就是跟父亲在一起过年最重要的象征了。后来找到这款咖啡,果然口味非同凡响,前几年通过央视介绍,享誉业内圈子。
和父亲去玩,印象中唯一的一次,是参加工作组驻点,趁着假期带了我和弟弟去往驻地玩。我们是走着去的,途中看到路边有些脏兮兮的小孩在玩耍,通常我们会远离他们,因为上学路上不时会被他们欺负。可是那次我看到父亲主动上前,还逗他们说了会儿话,一点大人架子都没有。父亲的心,其实很柔软。
这样一起出门玩的机会实在太少,以至让我印象极为深刻。想来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最美的父亲节了。父亲,其实是那样的喜欢孩子,他用严谨认真的生活和工作,深深地影响塑造着我们。
然而父亲自己从没有过父亲节,很小的时候,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我们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和为保护兵工厂牺牲的外公一样,都死于抗战期间日本人之手。奶奶和外婆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能风里雨里拉扯着养大了她们各自的一双儿女。
奶奶一直帮妈妈带着我和弟弟,从小直到上初中,让父母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可以专心地工作。可是我知道,父亲心里,一定也很希望领着孩子们四处去玩,在每个团聚的日子里,用他的胡子扎我们的脸蛋。
可是在我十四岁那年,他便永远离去了。那时还十分的幼稚,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无助,不知不觉,早早就把它深藏起来了。可是,梦里有时还会见到他高高的身影,和大哥开着吉普车一起回老家过年的样子。当车子穿越松涛阵阵的树林,我的歌声飘出车窗,象海鸥一样自由飞翔。
在梦里,我们总是小小的,而父亲还是那么高大。一双深遂明亮的眼睛,还象从前那样望着我们,饱含温暖和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