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年春天，古城的郊区小县城还是像以往一样迎来了常规的倒春寒。张成轩自小就是个很怕冷的家伙。那年春天蓝瓦白墙的学校里草木刚吐牙时，张成轩的校服里依旧穿着那件她奶奶在菜市场口淘来的那件棉袄。粉橙色的条纹鼓的像一只皮球，很是乍眼。
韩蕾则很是不同。
认识她这么久，经常见她把蓄长的头发剪了再剪。自打入冬以来，也从来只见她穿着那套绿灰相间的格子衬衫里面简单一条T恤。我一直很奇怪，这套衣服从冬天到春天她一直挂在身上，难道，不冷么？
后来闲时一个午间又在二楼的屋顶碰到看书的韩蕾，难免奇怪提起：“怎么都没见过你换套暖和点的衣服？整天穿的，比我还像个男孩子。”
韩蕾坐在阳光探不到的楼梯台阶上盯着我楞了一会儿：“说什么呢你？我买衣服喜欢一次性买好几套一模一样的换着穿。你总不是以为我一个冬天都没有换过衣服吧？”
我笑笑，没有再接话。
春天无声无息的游过我们的视野。那一个季节里，时光好像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张成轩依旧喜欢课间在班里吵吵闹闹的逗林子诺。偶尔我路过教室门口碰见他们一堆人窝在一起用喝过饮料的瓶子扎一个针孔打水仗时也会去凑凑热闹。以至于那段时间连着两个班的关系都十分融洽。
韩蕾的学习成绩一直是个谜一般的存在。忽高忽低，徘徊在我和张成轩之间。
而张成轩则每每考试只战不败的榜上有名，林子诺就紧随其后稳扎稳打。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会经常来军休巷找张成轩抄作业的家伙。
那个年纪里，除了林子诺。我们其他三个人几乎对这所不大的校园一无所知，只是简单的觉得年级主任很可爱，校长很严肃，班主任对大家都很好。
直到后来张成轩成绩越来越好，和林子诺越发熟悉时。我才渐渐了解，有些故事的开始总在意料之中的始料未及。而有些人和人的遇见，也并不比想象中那般命中注定。
“榜上有名，传闻四起”这句话是很多年后再次同学聚会时韩蕾告诉我的。彼时再回忆起如今洒脱的张成轩，我都还依然无法将她和现在这个高居学校学霸风云榜顶端的活泼尖锐的她联系到一起。
零四年夏末，学校开始调整教学规划。每次考试后都会张贴名次和成绩榜单。然后根据这次考试的排名前后划分下一次的考场座位。
张成轩也是从那一段日子开始去了第一考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第二三考场见过她。
反倒是韩蕾，明明平时脑袋瓜那么灵光，一到考试就掉链子。以至于我认识她大半年的时光里，直至现在她还是和我待在一个考场堕落。
我总是会打趣她：“小蕾子，你可不能堕落啊！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你看看我轩哥，刚来的时候名不见经传的。现在几乎整个年级都认识她了。你加油呐！”
“陈思语，你是不是傻？反正我肯定没你傻”
韩蕾习惯这样说我，话毕总是面无表情。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不再计较。
那半年的时光里，我一如往常每天下午放学去巷口堵着林子诺。他还是和我刚认识时一般死皮赖脸每天都来找张成轩抄作业。而通常他们因为一道数学题吵的不可开交时，我却总是因为解不开题也插不上话。
张成轩那个屋子说来也不小，一百来个平方，还是个一室一厅。轩奶奶把厨房挪到了阳台后原本的厨房就腾了出来给我们几个写（抄）作业用。每到暮色四合的晚间八点，屋外的欧式大钟总会常规性的敲八下报个时。然后林子诺会如期收拾他的家当骑车回家。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间并没有灯。每一个夏天的八点窗外的星星点着眼睛不亮也不闪的时候我都能坐在窗内张成轩的写字台上看到她举着那把巴掌大的手电筒迎着林子诺脚下，光线跟着步子一步一个台阶，直到林子诺台起所有车轱辘走出门外她才会摁灭手电筒继续回来趴着写作业。
那时候起，她似乎一心忙着考试和公关每位老师留的作业几乎没时间搭理我。偶尔写作业写的颈椎疼，我就会去隔壁韩蕾的窗户旁溜达。韩蕾总是瞪我一眼，然后丢下一本练习册来让我抄，却总是在我眼都不眨的一股脑抄完时骂我是个神经病。为此我还嫌弃了她好久。
韩蕾总说，我其实很聪明，就是太懒了不动脑子成绩才总是上不去。她说那些话时，姿态神情都像极了我们班的大妈英语班主任——恨铁不成钢。
夏天的夜晚和着这样听不见蝉鸣声的星空总会让我感到怪异。也是在那个季节起我跟着韩蕾学会了坐在屋顶房檐边趁着路灯的光线看课外书。韩蕾很喜欢读余秋雨的书，我不明白她口中所谓的厚重感是什么意思。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余秋雨是个女作家。为此被韩蕾教训和嘲笑了很久。自然，每次她坐在一边看经典时，我都在看武侠。金庸的，古龙的。似乎听起来也是经典中的经典。
那个夏末秋初的交替节里，我们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升学分班考试。虽然这个中学里的老师质量差异不是很大。但总归还是有差异的。
张成轩似乎开了外挂一般，学与不学成绩都是那么好。我时常看着她在第一考场考完试的间隙同林子诺还有年级主任说笑讲冷笑话，却总觉得她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了帮我抢一副秋千去和别人吵架讲大道理的“姐姐”了。
但是那个夏末的升学考试里，张成轩第一次出其不意的落了下风。而且一落就是五十名的差距。
那个周末难得回家。半个小时的车程后，夕阳和田野都还和小时候一样和蔼可亲。时常路过那个不再流水的渠口沟田，我都经常不经意的回想，现在的张成轩还会不会偶尔想起沈严。
那天下午路过张成轩家门口，恰好听到她爸爸因为名次的事情和她闹不愉快。我赶到的时候张成轩正红着眼睛跑出来。我就那样一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绕过被太阳晒得起皮的土路，绕过后屋的墙蹲在那排白杨树下哭。而我就站在远处，不敢说话也不敢上前，就那样看着她。
“陈思语你跟着我干嘛？很好笑吗？”
“我……不是”
“你滚”
三句话，两个人。以我的无言以对结束。却不知到底谁对谁错。从那以后好久，我都没有再去找张成轩。
那段时间我一直埋在课本堆里不知如何是好。无心学习自然也看不进去书。也不知如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学着韩蕾坐在二楼屋檐旁的路灯下，一发呆就是半个小时。
韩蕾这个时候就会拿着语文课本在旁边大声念文言文，那个分贝，恐是生怕我记不住一样。
“你能不能小声点。你知不知道你很吵？”
那是我第一次对别人发火，十四年以来。第一次。
我说完这句话，韩蕾回过头来看着我。那表情和她平时骂我时一样，平静如水，云淡风轻。
“陈思语，你当真以为我考不进第一考场才会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待在第三考场吗？你以为，跟那些子弟学生比起来，你一个转校生谁会记得你认识你？你爹妈把你弄来是不是太容易了你才不知道珍惜”
稀松平常的语气，却字字戳心。韩蕾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吼我。和我意料中她本来该有的反应截然不同。却让我楞在那里好久回不来神。很多年前，张成轩也喜欢这样给我不着边际的生活轨迹里灌输她的大道理，语气犀利，性子执拗却不会这样柔和的波澜不惊。
我笑着望向隐没在夜色角落看不清脸的韩蕾，鬼使神差说了句：“谢谢”。
秋初的晚间韩蕾还是穿着她那件几百年不换的衬衫：
“陈思语”
“嗯”
“陈思语”
“在呢”
“陈思语”
“你干嘛？！”
“我要好好学习了。我们一起考一中啊！或者你不想去市重点吗？”
那是转校以来头一回有人这么义正言辞的跟我提及距离我远在两年之外的中考。韩蕾似乎把这件事看的分外透彻。而彼时的我和张成轩却从来只是把重点放在每一次每一次的考试里。关于渺茫的前路和未知的未来，我们早就习惯了顺其自然。因为没有人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