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连续下了二十多天，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倾盆如注，直到湘江水满，沿岸的多个村镇成了大小泽国，才收了淫威，终于晴了三天，高温暴晒，阳台上几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叶子都耷拉着，和趴在墙根的狗一样，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傍晚时分，太阳极速西坠，热力已不强劲，但光线似乎更灼眼，像病恹恹的人脸上泛起一抹异样的猩红，让人倍感不安，忐忑着，明天不会又有雨吧。晚饭后，异常的闷热，空气湿度太大，衣服被汗水浸润了，粘在身上，湿答答的，很难受。想着早几日差点漫出来的湘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趁日暮时分去瞧瞧吧，从江面吹过的晚风，也许还带着一丝清凉。

我家离江边不远，步行十多分钟。路上车流量极大，一些不守规矩的私家肆意闯着红灯，电动车、摩托车也不时从身边呼啸而过，得小心谨慎的行走。近江的一个十字路口，正在建地铁站，周边几个大型工地此刻也安静了下来，白天热火朝天的场面终于消停了。各种巨型机械倔强的矗立在空旷的工地上，似乎炫耀的某种辉煌。工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工地，踩着阴暗处还没有干透的泥土，散落在周边的几家快餐店。也有些上了年纪的工人，不愿多走，在就近的路边摊上，要一盒凉面，一碗豆腐脑，标配几勺剁辣椒，蹲地上匆匆的吃着，也不和身边的人交谈，简简单单解决了一顿晚餐。

走到江边时，太阳好像精疲力尽，挣扎着落到了江面。半边天空在夕阳的映照下渲染成了红色，半边江水也被染成了红色。我松了一口气，“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人行道上横七竖八停满了车，要见缝插针的穿过去。这个点，都是来江边休闲的人，降雨把很多人锁在在家里，感觉皮肤都要发霉了，好容易逮着了这个间隙，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在长沙颇为有名的“渔人码头”其实是一条美食街，此刻正热闹喧哗，霓虹闪烁，舞曲劲爆。与江水一栏之隔的露台摆满了桌椅，坐满了食客，大呼小叫的碰着杯，吃着口味极重的虾蟹，汗珠淌在脸上，滴在桌上，他们似乎浑然不觉，玩得不亦乐乎。两台低趴的跑车在人群中轰鸣驶过，有人窃窃私语，“这车怎么能进到江边的？"“都是富二代啊”“我要有钱我儿子也能这样......”

我摇摇头，走近护栏，江水轻轻抚摸着栏杆的基部，有几朵调皮的小浪花甚至溅到了我小腿上，凉凉的，像冰山上融化的雪水一样，沁入毛孔。因为涨水，江面变得更加开阔，眺望对岸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在五彩斑斓变幻莫测的灯光下，颇有几分壮丽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垒在江对岸抵挡洪水的沙袋撤了没有，我想，应该还在的吧，还没有从微信朋友圈里看到通知说水位警报解除呢。

刚想到微信，就“叮咚”一响，进来一条信息。

“湘江夜涨，老友安否？”一个久未联系的老同学。

“我正在这儿看海呢，你这远遁红尘的出家人也关心起世事来了？”

“呵呵，山野村夫，独居一隅，戒了电视，却戒不了网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灾难面前，人类何其脆弱。朋友圈洪水滔天，湘江静谧依旧？”

我盯着手机屏幕，良久，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是啊，我似乎看惯了被洪水刷屏的朋友圈，连动动手指转发的劲头都没有。甚至九八年那场洪灾，都已不复记忆，断片似的遗忘的干干净净。前天看到一篇推文《XX河洪水记——在人间》，文中所叙，和我所想是一个调调，习惯了，适应了，无欲无求，不怨天尤人，洪水退后生活还得继续，没准会被描绘得更美好，好在哪里呢，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他们”总会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们”：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才算圆满，哪怕是苦难，哪怕是灾祸。“建章宫阙成煨烬”，“闲坐说玄宗”，是谁在哀叹？又是谁在隔江犹唱？我有点迷惘，迟疑着摁下几个字：世事无常，自求多福！想想，不妥，发出去又撤了回来，改成了：世事无常，平安是福！

我沿着堤岸彳亍，夜色无边，如墨一般铺开，江水静谧，波澜不惊。北望，闪烁着七色光芒的福元路大桥横亘在广袤的天际，似欲凌风飞去，江风一枕，梦醒处，不知今夕何夕。

2017年7月5日夜 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