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名动八荒,勇冠三军。
然后那个我打算用一生去效忠的皇帝死了,他没有拿的出手的孩子继承皇位。他一道圣旨,赐死了所有的子嗣,让他的弟弟,那个号称铁血王的人继位。可惜铁血王被他唯一的嫡妻下毒,那女人害怕丈夫成为皇帝后会娶别的女人。然后出殡那天,那女人也一头撞死,因为她看见丈夫已经拟好的旨意,后宫唯立一后,也只要一人。我的朋友也很少,却都葬在了边关的清水河里。
最后我回到稷下学宫,不问政事,一心教书。我知晓皇朝将倾,却见不得腐朽尸骸上的华美彩衣,像是蛆虫的竭力舞蹈。
那日,我见一个孩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娃娃,穿着艳丽至极的红衣,梳着堕马髻。在马场里欢腾。她喜欢那马,喜欢的眼睛里都是亮的光。可是同行王爷家的小公主也看上了这在国都内难得一见的草原神驹,表情倨傲又不屑,到底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家,看上了就是看上了,非要与这老皇帝的唯一血脉争抢。小女娃子翻脸比她的老爹还快,挂了脸硬生生夺了鞭子,抽死了那匹驯马师千辛万苦才弄的跟小家碧玉似的烈马。还笑道,虽是好的货色,却不得心意。你说她犟不犟,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却宁愿毁掉也不给别家的娃娃。我隐约在那女娃子的身上看见那人年少时的凶狠与别扭,竟是意外的相似。我迎着鞭子走过去,弄了满脸的血,也捡了个学生。
自那日后,轩朝的最后一位皇姬,成为了十一国境内,人人敬畏的存在。带着那帮子早就该死在朔北荒原上的疯狗,屠戮战伐,她收回了我曾经丢过的国土,杀掉了我曾因为圣旨而不能杀的人。她轻描淡写的下屠城令,将所有反叛的皇族抽骨扒皮,吊死在城楼上。彼时她浪荡天下,凶名赫赫,无人敢正视她的锋芒。
然后
晋国国主看见了她。
那个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男人孱弱还没实权,却温温和和的说要十里红妆来娶她,惊了满堂衣冠。皇姬不恼,只问他,你用何下聘,晋国百里国土若入囊中无需半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皇姬笑的妩媚癫狂,皓腕间为了防止她暴起伤人殃及皇嗣的玄铁链子哗哗作响,眼角的绯色胭脂浓烈的像是血上残阳。那个自出生起就恪守礼仪,从不肯越雷池半步的男人走到她的身边,耗尽了他一生的桀骜,张开宛若雪鸦般的衣袖行了平礼,恭声请求皇姬嫁他为妻。那男人的眼角眉梢尽是晋国礼仪之地才有的礼乐诗意,如切如磋,如玉如琢。我在皇姬的下坐,听得清楚。那男人轻声问,“穆,不才……愿窃天下以迎君。可否?”曦和穆然停了笑意,打量他许久,道“善。”
很久以后,皇姬来求我,她让我去晋国教她的孩子。我很诧异,我识她十一年,未见过她让人帮忙,那男人,究竟是什么,能让她温和至此。
我好奇,便去了。
那时我隔水见他,他还是个孩子,一席素衣,却透着搅动天下的薄凉。我想知道他是谁,他偏头一笑,眼神却冷厉仓惶,犹如离群幼狼。
你叫什么名字?
当归,他说。
当?十七国内没有这个姓氏。
我母皇这样叫我。
母皇?
嗯。曦和,她叫我唤她母皇。
对了,曦和啊,是老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半壁轩氏江山,由一个女人撑起,皇太女,我唯一的学生。你想说什么,良人当归?亦或,天下当归。
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听过。
那……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小娃娃。
请大学士教我。
教你什么?
灭世乱国。
为何?
不知。
说完这两个字,那孩子便不再说话,径直盯着我。应该还在启蒙的奶娃娃就让我这个背了十几万人命的家伙来教……真是任重道远。
善。
而我还记得,那时候,这孩子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你见过清晨的小鹿吗?温润的像是水中的墨玉。而当我老的快要死掉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这那么多的寒冰,我隐约能听见朔北荒原上的风声。那时候,他已不再让我这个老师唤他当归了。他的母皇为他取了新的名字,皇族明字辈,名为玦。明玦。在未为质秦国之前,他依偎在母亲怀里,看着玲珑袖里清秀孤高的女子曼妙起舞,掀开乱世序幕。却困于帷幕层叠之中,束缚不得出。之后,他陪他以万鬼众镇国,判官府阎罗主,一笔生死,一念神魔,翻云覆雨,不得善终。
“这天下,终将以你为终结,可惜,却再不会相见了。”当我已经很老了,老到看见万军之中的孩子,带着他的十万铁甲,冠盖京华。我点燃稷下学宫,那些只能吟诗作赋的先生们嚎哭谩骂,毫无平日风雅。王朝覆灭,以文士作陪,也是妙事,而那即将建于废墟之上的皇朝,将用万军之力,叩响盛世篇章。 我突然想到,昔年清水战败,亦是这般的大火连天 ,可惜终究没了那人披甲戴戟,拂雪而来,万军哀恸。也好,终是可见了……我,亦不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