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母亲忽然惊叫一声:“大伢,我丢了一只手套!”我听完,紧张的心松弛了下来,一只手套而已。看母亲发愁的样子,我说:“要不,回去找找?”“算了,还不够车费钱呢,再说也不一定找得到。”我笑笑,母亲很体贴,也很聪明。
母亲患了糖尿病,她听人说,办个门慢以后吃药就不用给钱。于是从乡下揣着盖了公章的申请表,到城里来找医生检查开证明。她在医院转了两圈,医院太大,找不着地方。没办法,这才打电话给我。她知道我很忙,不忍心打扰我。我匆忙向主任告了假,匆匆驱车向医院赶去。途中我不断自责,母亲的病我关心太少了,办门慢还是母亲经别人指点的,我这个做儿子的太差劲了。
还未到医院,就看见母亲扎着头巾戴着手套全副武装地站在早春的寒风中张望着。一看见我,母亲兴奋地挥起手来。见面后,我责怪母亲两句,上来咋不告诉我呢。然后就带母亲开始挂号找医生。也许是医院太大了,问讯处,问,回答的简洁,二楼向南,三楼左拐。不要说母亲不识字,即便识字的人,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母亲乐呵呵地跟着我,像个小孩。有的时候跟着我跑回头路,也不埋怨我,反而一个劲地说,识字多好,跟着你走,我就放心了……
过了三天,母亲又来复检,换来一副新手套。抽血时,母亲要脱掉半边棉袄,脱掉手套。我这才注意到母亲的一双手,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指甲里还留有田地里的泥污,手指开着大大小小不等的裂口,裂口大的地方,贴着我上次带回去的伤痛膏,小的地方就这么裂着,手背上的老人斑淹没在棕黑色的褶皱的皮肤里,皮肤褶皱得很厉害,像鱼身上一排排的鱼鳞。这样的一双手,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母亲做七十岁生日时,妹妹给她买的,一般串门走亲戚时母亲才戴一戴),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墨绿色的戒指(我去云南时给母亲买的),说不上的不协调。看着母亲这双手,我的鼻子一阵酸楚,眼里心里涌起了泪水。我替母亲捋起袖子,为她披紧棉袄。
这双手也曾年轻过,和父亲一起忙忙碌碌,辛勤养育着我们三个子女,让我和妹妹、弟弟先后读完大学,然后到我们结婚生子。这双手带孙子抱孙女,围着我们转。孙子孙女大了,这双手又回到了田地里,种地种菜……
母亲抽完血,穿好棉袄,这次立刻就戴上手套,边戴边笑着说:“记性不好,不要再丢了。”我不知道母亲戴手套的意义,是因为风吹的手上的裂口疼吗,还是因为母亲自己发现自己这双手戴着戒指别扭?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从医院出来,母亲急着就要回乡下,家里还养着几只鸡。临别,我又重复着这样的话:“妈,您别做了,田地荒就让它荒了吧,我们养您。”母亲笑着说:“我还小呢,你姑爷爷姑奶奶,一个九十二,一个八十九,现在还在种着自留地呢。”
我无言以对,弯到商店为母亲买好了两盒护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