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窗前停车场里的泡桐开花了。
紫粉色喇叭状的花朵,带着一截淡紫的花柄从土黄色的花苞里绽出来,一朵朵紧凑的、簇拥着,浓郁地在高处的枝头散发出小时候在奶奶家院子闻到的那种香气。树干笔直,上面的枝桠乱而有序地伸张着,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托着开得正红火的花团锦簇。
这种树在老家随处可见,几乎每一家的院子里都会有几棵。人们叫它桐树。它伴随着我们的童年和我们一起长大。
春天风吹树动落下一地泡花,顽皮的孩子们就把这些散落的泡花捡起来,揪掉花的部分,只剩小伞壳样的花苞根部,把它们用线串起来,密密实实地串成一长条,像极了蛇,拿上这样的东西满世界招摇去吓唬小一点的孩子。
夏天的时候,泡桐花渐渐谢了,墨绿的巴掌大的树叶却长得密不透风起来,一片连着一片,让夏天的阳光也难以从缝隙里穿过,几十见方的院子里如果随便长几棵这样的泡桐,搬一把椅子,泡上一杯爷爷藏起来的茉莉花茶,再捧一本厚厚的《红楼梦》在树下品茗看书,惬意地享受着乡村里特有的安宁气息。
等到秋天,萧瑟的风一场接一场吹过,那曾巨如伞盖,庇我以绿荫的墨绿的树叶,经受不起狂风的肆虐,纷纷飘离了枝头,一日一日铺天盖地把整个院子淹没。然后,我和姐姐就在妈妈的安排下每天早晨清扫院子把那潮水般的叶子全部堆在一起,再清理到干燥的不怕雨淋的地方,等到它完全干燥了的时候,用来当柴火焚烧。
冬天,干枯的大树,光秃秃地矗立在院子里,孤独却看起来勇敢坚强。风雪不惧,雷电无扰。一天一天盼望着春风吹来,好重温昔日的繁华梦。
如今,离开家乡好多年,家里各种改建后来也把那些粗壮的桐树全部给伐了,院子里只种了些低矮的花花草草,无论春秋再也不见往日泡桐繁华的盛景。而我们也往往很长时间都难得回一趟家,只是在每年桐花盛开的时候,那种浓郁的香气和花满枝头的情形,让难以抑制的思乡情绪在春日里蔓延,蔓延成一篇情不自禁的文字。
李煜《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洒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李清照《声声慢》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现在早已过了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而少时对这些诗词的热爱让我对诗中的“梧桐”颇为钟情。且很早以前就零星知道一些关于梧桐的典故,古人称其为“爱情树”。
多年以来,一直错误地以为我们家乡的泡桐便是上面诗词里所提到的梧桐,直到今天想写一写它们的时候,才发现此桐非彼桐。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动摇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梧桐有梧桐的尊贵,泡桐有泡桐的价值。普通如你,在我心中,依然有着可以卧龙栖凤的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