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书时看到了这个——《参考消息》,一下子想起了爷爷,和他的小院。
那时候爷爷和奶奶住在老街——现在叫博陵路的一处小院,对面是企业局。
爷爷是从企业局退下来的,他的报纸便都送到了企业局的门卫,而把报纸取回家的任务,通常落在我们这些孙辈的头上。
那时候的房子都是平房,不管是机关单位还是民居。企业局也不例外,两扇黑漆木门当街敞开,望进去是一排排红砖瓦房,20世纪末风格的逼仄的门房,常年昏暗着,只有在阴天暗的不得了时,才偶尔打开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电灯泡——那时候的人们以节约为美德,哪怕是公家的东西,都没人随便浪费。
门房的灰墙上挂着一个藏蓝色的报纸兜,样式和现在的整理袋类似,一块大布,缝上几排小兜,每个兜上写着报主的姓或名,谁订了什么报纸,从来不会弄错,一目了然。我们家的姓不算很常见,起码在当时的企业局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只写了一个“葛”字。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取报纸这个差事,虽然得不着什么奖励,只是很迷恋那种新鲜的油墨气味。
报纸取回来,放在靠窗的方桌上面,等爷爷收拾完他的花花草草,戴上老花镜,安静的读上半天。有两种报纸印象最深,一种是毛主席题字的《人民日报》,另一种就是这份勾起我回忆的《参考消息》,当时年纪小,曾经读成“参政消息”,被爷爷很严肃的纠正了。
爷爷的方桌也很明显带着那个时代的特色,红漆,两面四个抽屉,桌上铺着一整块桌面大小的玻璃,玻璃下面压着许多照片,有家人,也有要好的亲戚和朋友。其中有一张黑白的全家福,比小32开的书小一圈。照片里,爷爷奶奶坐在最中间,他们的六个孩子偕同家人按长幼顺序依次排在周围,其中当然也包括我和我的父母。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还很小,小到对拍全家福这件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照片上也没有我妹妹,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爷爷和奶奶的服饰发型似乎从来也没变过,奶奶永远是略长一些的齐耳短发,两边用小黑卡子别到耳后,偏襟盘扣短褂,有时是深灰色,有时是浅灰色;爷爷则永远是隐约露着头皮的小平头,夏天衬衫,春秋中山装,冬天棉袄,出门时会带一顶短沿的半沿帽。
不管是奶奶的偏襟盘扣短褂,还是爷爷一年四季的帽服,都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的手很巧,我们小时候没少穿她做的衣服,而且很高兴穿,即使在那个商品不怎么匮乏的年代,奶奶做出来的衣服也比商场商店里卖的衣服要漂亮的多,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按照我们的喜好在衣服上加一些绣花或者饰品,比如红领章之类。
理发的问题也都是在爷爷奶奶家的小院里自行解决。有一个场景已经在我记忆中定格:爷爷坐在 院里两棵一人来高的月季树旁,围着白粗布的围布,眯着眼睛,让爸爸给他剃头。爸爸左手用梳子比着,右手握着手动剃头推子,很认真的为爷爷修剪头发。很快就可以修好,因为爷爷我头发修的很勤。
我和爷爷奶奶最常见的娱乐互动是下跳棋。装跳棋的是一个六边形的盒子,六角星形状的棋盘嵌在盒子里,周围正好有六个空格,六种颜色的弹珠分别装在里面,当作棋子。那时候爷爷奶奶的眼睛已经花的有些厉害了,经常分不清颜色,尤其是黄色和绿色,所以我们会用最分明的颜色来玩,比如黑色和白色。我赢的时候居多,这个时候他们会和我一样高兴;若是我输了,就会缠着老人家继续玩,直到奶奶去做饭,或者爷爷要午睡。
那个红砖小院,连同院中的一切,还有它对面的企业局、周围的民居,甚至是门前的胡同、胡同口的柏油马路,现在早已经湮没在了城市建设的进程中,它承载的回忆信息似乎也被曾经在那一带生活过的人们封存了起来。
点点滴滴,回忆没有尽头,平淡的时光不知怎么就倏地消失去了,若不是今天偶尔看到这份报纸,我几乎忘了我还记得这些,可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它们便像星光一样不断的闪现出来,无关悲伤,无关快乐,不管有没有人在意,人生的每个细节都是生命组成的一部分,直到我的生命也消失,成为我的孩子、甚至我孩子的孩子的回忆,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