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前尘
腊月寒冬,京都连落几场大雪,清寒已然入骨,一夜之间,长安临江处结了层薄冰,又被雪覆了一层。大相国寺的山路山开满红梅。但这风雪仍旧阻挡不了她去祈福的心。好像说上几句祈福之语,在佛祖面前上几炷香,羲和心里的才能稍稍安心。
她已经两月之久没有收到沐言的书信和消息了,边塞的战事又是朝堂机密,她一个不得宠的公主也无从探知。近日,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告别那日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正在出神的她却被车外的喧嚣声给惊醒过来了。她的马车被拦在了城门口,掀开车帘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瞧见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时此刻正在进城的囚车里。
他是堂堂的镇国将军之子,离开之时是随父出征守卫疆土的,说好了凯旋而归,娶她为妻的,怎么失去消息之后,成了如今的阶下囚?
顾不得多想的她立刻回到宫中,拿了自己的积蓄派出了宫里的丫鬟太监去替她打探消息。原来边疆战事久久僵持不下,现北方又有旱灾,听信佞臣之言,皇帝认为镇国将军不尽心尽力,派了隐卫,却查出了镇国将军通敌叛国,且有来往书信佐证。皇帝大怒,命令隐卫将镇国将军等人押解回京,并派使臣于敌国鞣夷进行何谈。
天牢之中,她见到了身穿囚衣的沐言,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身上皆是受过酷刑的累累伤痕。一瞬间竟是相顾无言,泪已两行。
“沐言哥哥......”
一个牢门的距离,仿佛便是前世今生。
“羲和,你怎么来了这样的地方。你不该来......”沐言有气无力的说到,眼里也是近日来少有的温柔。
“沐言哥哥,你在等等,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不,你不要做什么傻事,这次不仅是遭人陷害,父亲大人兵权,一直都被陛下所忌惮,如今陛下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让我们活着。”聪明如他,在回京的路上已经明白了背后之事,羲和本就不得宠爱,他不希望因他让她涉险。
“不,从母妃过世之后,我只有沐言哥哥了,我不可以在失去你了。”羲和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不等沐言在说什么,在狱卒的催促下便离开了。
镇国将军叛国入狱经直接越过了三法司会审,判处一月之后处斩,皇帝派遣前往鞣夷和谈的使者已经回城。鞣夷提出希望大成国派出和亲公主以及大成的农业技术,或者割让边境八座城池。
毫无疑问,大成国答应派遣公主和亲。大成皇帝膝下三子三女,羲和上有一姐安乐公主,下有一妹灵悦公主,一位是皇后所出,一位是贵妃所出,唯有她是大成皇帝醉酒之后与宫女一夜风流所生,母妃生前不受宠,她也一样不受宠,有时连宫里的受宠的宫女太监都会给她脸色。这是她的机会,救沐言的机会。
贰 生机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宣她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光正殿是她从来没有踏足的地方,但是安乐与灵悦却经常来往,承欢大成帝的膝下。而她的父亲她也只是远远的躲在角落里见过几眼。
“父皇,和亲我可以去,但是希望父皇答应我一个请求,放过沐言。”本来大成帝的脸上还佯装着慈父的微笑,但是听到羲和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朕让你去,你就必须去,还要和朕谈条件?羲和,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呢。”
“是,皇命不可违,父皇让我嫁我就必须嫁,但是父皇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保证,鞣夷只能得到我的尸体,想必安乐姐姐和灵悦妹妹不想嫁,父皇也舍不得,割让城池更舍不得。”
“你且说说,是何请求。”大成帝忍下了心里的怒气,这个一向不被他所喜的女儿,还真是让他有所惊喜。
“求父皇放过镇国将军之子沐言。”光正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在场的大臣都知道镇国将军之事皇帝已经下令不得求情,否则已朋党罪论处,这位平时不起眼的公主胆子还真是大。
“好。”大成帝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羲和的请求。
叁 和亲
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沐言,羲和轻抚过熟悉的眉眼,她不曾想过她的父皇会以这样的方式放过他。施以宫刑,是为了防她和他的情谊不能全心全意和亲,也是为了防他召集旧部为父报仇。
沐言在床上躺了多日,一言不发,她也心如刀绞,镇国将军行刑那日,他求她带他去观刑。人头落地,她仿佛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前世今生。
大成十五年,羲和公主远嫁鞣夷,百姓自发铺满十里红妆相送,
羲和想过无数次的出嫁场景,她不要十里红妆,只想红纱幔帐红烛当窗,她的沐言哥哥挑起她的盖头,同她相守一身。
如今厮人在侧,她却不是他的新娘。
她没有要陪嫁宫女,只带了一个青衣小太监。
前路迢迢,一路向西,从青山绿水到茫茫隔壁,京都的繁华与她没有一点留恋。
那时京都郊外的长亭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辞别她,来到这里沙场止戈。如今的她同那个曾经的少年都已经站在了这片土地上来以另一种的方式终止战争。
历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她终于到达了鞣夷王庭。
她的夫君塞古达待她极好,她也极力的回报塞古达,为他生育了三个子女,将从大成带过来的农作物播种在鞣夷的土地上,交给他们耕作的技术,让他们不再在草原上流浪。
他十年如一日的陪在她的身侧。
塞古达身边的女人嫉妒她的宠爱,针对她的计谋他都帮她解决。
她传播汉文化受到阻力,他帮她解决。
她传播耕种,他陪她田间劳作。
他交她的孩子识文断字,文治武功。
他为她排除了她儿子即位的所有反对势力。
肆 回京
仿佛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她卸下了一口气,便病倒了。大成三十五年,新帝继位。羲和请求上书回京都,新帝念在羲和远嫁保了边疆二十年太平恩准。
二十年前走过的路,如今再走一次,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曾经的戈壁滩建起了许多城池,往来贸易,两族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人再会因为粮食而发动战争。那个少年没有完成的事,她和他另一种方式完成了。
回到京都之时,已经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新帝安排羲和住进了别院,许是觉得在建公主府她也住不了许久了吧。
别院的桃花开的满院香,她同沐言回忆起往事。
那年沐言随父亲入宫参加宫宴,自小接受了良好家风的沐言救下了正在被安乐欺负的她,从此结下情缘。他是他生命力里的白月光,母妃去世时父皇都不曾来看一眼,他陪她待了一整个晚上。
见有时宫人也欺负她,沐言悄悄安排了自己的人照看她。
“公主,陛下召见。”沐言唤醒了她。
“沐言哥哥,好久没有听你叫我一声曦而儿了,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她挽着他的手,一如从前一般撒了娇。
沐言的身子一僵,那一声曦儿也未曾喊出口。
她的眸子沉了沉,纵然二十年的陪伴,他们还是回不到从前了么?
伍 终局
这是羲和第二次来光正殿,面前的新帝是她的二弟,听说她出嫁的第二年,太子谋逆被先帝处死了。
“来人,给皇姐看坐。”沐言扶着她坐了下来。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沓书信,示意大太监交给了皇帝。
“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请求陛下的。”羲和拖着羸弱的身子,慢慢的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到:“请求陛下为前镇国大将军沐辰一家正名。”
新帝看着手里的书信,当年的镇国大将军叛国一案的隐情也才慢慢浮现,所谓的战争僵持不下,原是因为沐辰的亲信被前太子收买,将每次的重要军情透露给鞣夷,而被皇帝派去的隐卫也是前太子的人。这件事当时只要仔细查上一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奈何前太子抓住了先帝对沐辰的忌惮之心。
新帝握着手里的证据,回了一句“好。”
大成三十五年春,前镇国大将军沐辰通敌叛国一案得到平反,改葬燕山,追封为武穆侯。
羲和正在别院的软塌山晒着太阳,近日里,越发的嗜睡,所有的心愿都已经了却。一恍然,她抬头好像看见了门口那个风采熠熠,鲜衣怒马的沐言,缓缓想她走来,轻抚着她的发髻说:“曦儿,以后嫁我可好?我护你一世无忧。”
“沐言哥哥,我也想守护你一世无虞。”
后来,燕山之巅多了一座墓,墓碑上刻着:生不能同寝,死便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