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喜欢雪的,但也是怕雪的。
喜欢下雪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天低云浓、暮色苍茫的天气,傍晚时分,雪花飘落,霏霏扬扬,行人步履匆匆,不远处的村子里亮起了灯。这种感觉在古诗词里竟然有了印证,比如“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纷纷暮雪下辕门”“天将暮,雪乱舞”等等。
儿时,父亲总是忙碌的,下雪了,天黑上灯时分,父亲才会顶着一身的落雪回家,虽然带进来一股寒风,我们却觉得狭小的窑洞里骤然踏实、温暖了许多。
这样的场景停留在记忆中。成人后,再读托尔斯泰的小说《穷人》,对桑娜在暴风雨之夜等待渔夫回家的心情,突然就产生了共鸣。
在北方,雪总是和过年连在一起,盼过年,也盼那场雪。
红红的灯笼,皑皑的白雪,还有打破宁静村庄的鞭炮声,都带给我们无限的期待,那是年的味道。
下雪了,过年了,不用干农活,母亲蒸好了白馒头,办好了年饭。一家人围坐在热乎乎的炕头,聊天、嗑瓜子、听广播成了一年来最惬意的事情。
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回老家,姑婶姊妹们坐满了炕头,反而是大伯三叔弟弟们忙前忙后招呼我们,那种温暖的感觉虽在,只是大婶三婶相继离世,心头还是空落落的,有些黯然,没有了再回老家的心情。
喜欢下雪天,
和家人围坐在炕头的那种温暖感觉。
怕雪,是在上学的日子,那种刺骨的冷,也伴随我很多年。
上高中第一场雪,骑车回家,手都是冻僵的、麻木的。第二天要去学校,父亲给推自行车,发现车头是断裂的、零散的,难不成自行车也是冻坏了?
印象中,我上学时期,我和我的同学都没有堆雪人、打雪仗的经历。原来物质条件的极度恶劣已经剥夺了我们嬉闹的心情。
唐代诗人张孜的《雪诗》
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
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
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
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
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汗滴。
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
唐代诗人张孜的一句“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 让我心生感慨。物质决定意识,浪漫还真是吃饱穿暖后的精神衍生物。
最美好的雪冬还是在大学,毕竟宿舍、教室是有暖气的,又是芳华时代,下雪就是围着有相机的同学转,变着花样摆pose,红纱巾、红雨伞都是道具,也是从那时起,下雪天,就感觉没有那么冷了。
而我印象深刻的一场雪,是2008年冬天,我要赶去福建一个叫福鼎的地方过年,年轻胆大,带着十多岁的儿子坐大巴前往,结果被困在距离南京不远的一个高速公路上,一夜未行,路上交警一直在疏导、陪伴,提醒大巴车师傅不要熄火,要一直开空调,警察叔叔确实很辛苦,在关键时刻还是我们最信赖的人。
路过南京,汽车缓慢行驶,让我感受到南方的雪还是跟北方不同,鲁迅在他的散文《雪》中写道:“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
看到南方的雪,我眼前浮现的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中的意境: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今冬,西安的第一场雪,在全城大张旗鼓的等待中肆意地下了一场,白雪落在红红的灯笼上,柔和的灯光让整个街道都是安静而温馨的。此时,无论是静穆的古老城墙,还是屹立千年的大雁塔,还是雍容华贵的大唐芙蓉园都成了最美的风景,长安如在画中,满城诗意。
只是苦了上学上班的外出者,看来城市的雪只能是用来应景的、欣赏的。
我的老家的小乡村是靠天吃饭的,那片黄土地应该是真诚地欢迎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