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中了!”一名少年手里高扬着榜单一路冲进客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日正是太平兴国八年科举放榜之日,住在客栈里的考生早早的起了床,梳洗完毕,自信的便自己去看榜单,大多数都是打发伴读小厮去看榜单,这名高喊“中了”的少年应该就是哪位考生的伴读郎吧。看着这名少年,客栈里的人有些面容欢喜有些面容忧愁,一些考生坐不住竟然走到客栈门口探头张望,想来也是急于知道自己是否高中。
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对于这个画面早已见惯不怪,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放榜以来第几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更不知道是客栈开业以来的多少个轮回画面了。
这家客栈正是东京城里最富盛名的书生客栈,据说此间客栈的主人在选址的时候请了当时东京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师傅挑选了这块风水宝地,并且还请了文曲星君镇压风水以保文脉。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书生客栈开门迎客以来,住店书生高中皇榜的概率竟然高达八成之多,一下子就打开了名气,久而久之,每当开恩科的时候,这书生客栈可谓是一房难求。好在这客栈主人也没有趁机涨价,反而还是平价经营,不然这客栈里定然全都是达官显贵,哪里还轮得到平民百姓的读书人来入住。
却说那少年一路并不停留,直接蹿上二楼,直奔角落里一间客房,撞门而入,对着坐在桌前的白衣书生大声的说:“少爷,中了,中了,您中了进士了。”说着,将手中的榜单递给面前的白衣书生。
桌旁的书生身材中等,面容周正,只是脸色略显疲惫,此人正是从山东千里跑来参加考试的考生王禹偁。
王禹偁倒是并没有太多的喜悦,起码面上看起来倒还平静,他接过榜单,仔细看了看,果然自己的名字正在进士名单中,略微一扫就将榜单放在桌上。
“少爷,你不高兴?”
“王兴,平日里教导你要遇事沉着冷静,你看你今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这伴读小厮正是王禹偁的跟班名唤王兴,此刻看王禹偁教训自己,心下委屈,还不是替你高兴,郁闷之色溢于言表。
王禹偁看王兴这个样子,也是一乐,“好了,好了,快去叫些饭食上来。”
王禹偁见王兴已去,又拿起榜单看了看,终于中了!想自己从小生于耕读世家,受父母教诲,学圣人之学,胸怀报国之志,在自己三十岁的时候,终于得中进士,自己的一身才学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正沉思间,却是两旁相熟的赶考士子听了消息过来与他道喜,王禹偁一一应付不提。
第二日,所有皇榜上的士子都上殿面圣听封,王禹偁满心欢喜至少也被点个翰林学士,没曾想只是被封为成武县主簿,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还是有些大。
出得朝堂,虽然心有不甘,还是要奔赴任上。没关系,立于庙堂之上献计江山社稷是报国,协助主官治理一县百姓同样是报国,虽然格局和起点小了些,但这并不妨碍自己为官的初衷,东京城,我王禹偁很快就会回来的。
其实,在宋代文人做官容易,升官也是很快的。在成武县主簿没有干多久,王禹偁就被提拔了,只可惜这次提拔还是没有如王禹偁的意,只是提了一级,授长州县令。要命的是,这个长州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王禹偁要上任,还要从山东成武远行千里才能达到。
一路走走停停,恰好碰上了南方的梅雨季节,更是惹的王禹偁心烦意乱。屋漏偏逢连阴雨,在临近长州的时候,王禹偁竟然被绑架了。也怪王禹偁自己,有官道不走,偏偏出奇要雇一叶小舟赶路,还美名其曰适应环境,没想到半路被船家拐了。
醒来的时候,王禹偁和王兴被锁在一处柴房,不一会有两个大汉推门进来,将王禹偁和王兴带了出去,却见院子正中立有一人,玉树凌风,竟有潘安之貌,一袭白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真真是一表人才。
“王县令,在下李随风。”院子正中站着的正是此次绑架王禹偁绑匪的二当家。
“是你将我绑至此处?”王禹偁问。
“怎么能说绑呢?是请,我们当家的知道王县令到此赴任,特地让我们将王县令请来。”李随风说。
“大胆绑匪,还敢狡辩,你们最好将我赶紧放回,不然官府等不到我,自然会派兵来寻。”王禹偁倒不似其他文人,此刻竟然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呵呵,王县令果然跟之前李某见过的官不太一样,此刻知道自己被绑了竟然还有如此的官威!”李随风笑着说。
“哼!”
“在下前来,只是传大当家的一句话,大当家说只是让王县令在此停留几日,在这水村渔市逛一逛、看一看,并无恶意,时候到了,大当家的亲自送王县令赴任。”李随风说完,做了一礼,口称告辞,将看守的大汉也招走,只剩下王禹偁和王兴在这个小院里。
这下轮到王禹偁和王兴有些纳闷了。王禹偁不怕匪盗,匪盗都是有所求的,不外乎钱财之物,只要提出来,总是可以周旋一二。此刻,王禹偁竟然不知道这伙匪盗究竟图什么,心中自然疑惑。
“少爷,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王兴可没有王禹偁的定力,知道被绑的时候早已吓坏了,此刻见暂时得保平安,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你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这伙匪盗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王禹偁说完也站了起来。
此刻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王禹偁和王兴也没有打伞,漫步雨中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出的院子,便是一片湖面,这湖面还颇大,细雨洒落在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王禹偁环顾了一下,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有一个小亭,便信步走了过去。
到了亭中,再回望刚刚走过的方向,原来这是一片挺大的水村,在自己走出来的院子后面层层叠叠,在芦苇和树木的掩映下还有许多院子,在村落的四周都是水面。
“哼,这伙贼匪倒是会挑地方!只是可惜了这片大好风光!”王禹偁看着眼前的美景,不由的叹息。
想起一路来遭逢的绵绵细雨和此刻的遭遇,王禹偁不由得更加觉得这雨着实可恨,看着天空厚重的云层都觉得愁的不行,虽然都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只可惜自己享受不了。而眼前,在蒙蒙细雨中,村落渔市点缀在湖边水畔,村落里,一缕缕淡淡的炊烟,从村落上空袅袅升起,水天相连的地方还有一行大雁首尾相连,款款而飞。
良久,王禹偁招呼了王兴就往村落里赶,看样子是循着炊烟而去。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王禹偁让王兴前去打门,开门的是一位大娘。
“大娘,我等在此地路过,能够在您家买些饭食。”
还好,这绑匪没有把随身行李抢夺,王兴身上还揣着银子。
那大娘仔细端详了王禹偁和王兴二人,笑嘻嘻的道:“谈什么买不买的啊,不就是添两幅碗筷,快进来快进来,虽然这雨不大,淋久了也会生病。”
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让开柴门,将王禹偁和王兴让进屋内。
进得屋内,却是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正围坐在桌子旁等着母亲开饭。
“两位请坐,农家简陋,还望两位先生不要嫌弃。”大娘跟进来顺手搬了两个小凳子放在桌子旁。
“如此便叨扰了。”王禹偁和王兴坐了下来。
吃了一会,王禹偁问道:“大娘,你家官人呢?”
“哎,说来命苦,我家官人在几年前被官府强征徭役累死了,奴家去讨个说法,却被官府强安了个扰乱官府的罪名下了大狱,幸好有江南大头领的解救,我们母子三人才能在这水村渔市过上安稳的日子。”
“江南大头领?”王禹偁疑惑的道:“莫不是匪盗的大头领?”
“先生,你这样说我就不乐意了,江南大头领干的可都是扶危济困的好事,你莫平白污蔑我们的恩人!”大娘生气的道。
“大娘莫生气,你且说说这江南大头领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大娘抹了眼泪,慢慢的将故事说了出来。原来,长州县境内发现了一座铁矿,官府为了开发铁矿,在境内强征徭役,这也罢了,没想到这些徭役一转身竟然被官府卖给了专是经营铁矿的商人,原本数月的役期被无限期的延长,那商人也是可恶,克扣工钱,半夜鸡叫,不把百姓当人看,每天都有人被活活累死,死了也就死了,官府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可让数万户被征走了男人的女子和孩子如何生活,于是其中一位叫江南的女子站了出来,组织女子到官府请命,却被官府乱棍打散,于是大家也就对官府绝望了。
既然官府不管,那我们就自己管,在江南的带领下,这些女子和孩子自行组织起来进行反抗,一番冲突之后,来到了现在的水村渔市,别看这地方小,好在隐蔽,借助着丛生的芦苇,官府从来也找不到这里来,几年下来,大家在江南的带领下捕捞鱼获,种植稻米,已然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而且,江南头领还请了先生来给孩子们教书。
这下子轮到王禹偁和王兴惊住了。
“大娘,你是说这水村渔市都是像你这样的?”
“对啊,现在多了些江南头领从外面请来的先生、工匠等人,这些人一些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命人,一些是来到这里之后被吸引不愿意离开的。”
王禹偁久久不语,心中很是震撼,又闲聊了一会便和王兴告辞出来。
之后几日,王禹偁带着王兴将整个水村渔市逛了个遍,果不其然,在每一户人家他们都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也听到了几乎同样的故事。他看到了整个水村渔市井然有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王禹偁终于也相信了自己看到的事实,心中也愈加对这位江南大头领感到好奇。
这一日傍晚,天空还是下着蒙蒙细雨,王禹偁带着王兴又来到了那处亭子,却不想今日这里有一个不速之客,而且是一位女子。
“你是?你是江南?”看着眼前的女子,王禹偁大惊。
“王哥哥,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
“你现在是......”
“没错,我现在正是这水村渔市的大头领——江南!”
原来,在王禹偁小时候有一桩指腹为婚的婚事,对象正是面前的江南,因为见过几面,王禹偁自然记得江南的相貌,此刻虽然多年过去,依然如旧!
“你怎么会?”
“哥哥,此事不提也罢,你觉得这水村渔市如何?”
“这里不错,即使是我来也不见得能够有你这番成就!”
“多谢哥哥夸奖!那日船家看到哥哥的官凭,妹妹联想到近日长州县令的空缺,便想请哥哥前来一见,也好请哥哥为水村渔市这里的百姓做主,尤其是为那些孩子们做主,大人们都已经无所谓了,孩子们总还是要有一个未来。”
“放心。”王禹偁说了这两个字再也不说别的。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看着对方。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王禹偁不自觉的念了一首词。
念罢,王禹偁带着王兴转身离开,上了亭子下边的一页小舟,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目送不断远去的小舟,江南淡淡的笑了一笑,在心中将刚刚那首词默默的记了下来:“《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