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哭哭啼啼的老天阴沉着的脸还没有收起来的意思,毛毛草草的雨丝还在没完没了地洒落着,不停地打在梨树林里,也砸在每一个黄透了的梨子身上。我骑着三轮车从树林里穿过,由于下了两三天的雨,泥土流失导致路上盖着一层黄色的泥巴。不过没有关系,我坐在干净的座椅上驾驶着三轮摩托车,路再怎么脏,就是布满人粪畜粪也溅不到我洁净的校服上。
我高傲的骑着车前进。
我的车上拉着半车箱的云南山泉,正在送往梨园住户。听老板说这已经是一家老顾客了,但我送水到梨园还是第一次呢。我的老板待人还算不错,每天送水到很晚才吃晚饭,晚饭是和老板一起吃的,所以每晚都会有点小酒上桌。对于我这样一个出来做兼职的大学生,日子也让自己够乐乎的了。平日里抽空做兼职补贴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同时也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疚感,这是我对一个来自于边疆高寒山区的大学生的基本要求。
我高傲的骑着车继续前进。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客户家,屋子很亲易近人,也很阔气。木质结构的楼房比起城里的高楼大厦多了分高雅和自然,而比起农村建筑又多了分文人韵味。屋角还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四眼狗和几只本地土鸡。鸡和狗抬头张望了我一下又继续打盹了。也许是张望车子吧,因为车子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开,并且狗和第一次来的我肯定不熟,没车它怎么会放过我呢。我下车去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开,料想可能没人在家我就打电话给主人,主人家说他们还在梨树林里,马上就回来,叫我等一下。
我趴回驾驶座上听着雨打在车座粗布盖上的声音,脚不停地抖动着,我还高傲地骑着车,只是不再前进了。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从林子里走来,由于路滑,她歪歪斜斜,一脚高一脚低的颠簸着有点发胖的身子向我靠近。她的头发一部分白一部分黑,还有一部分是一截白色一截黑色,凸显出一个全部丢失了丰韵的女人的形象;耳垂、鼻尖和脸被冻得通红,嘴唇发白,凌乱的头发有几丝缠绕进嘴里,身上的棉衣和宽大的牛仔裤已经差不多湿透,沾满了暗红色的泥巴,一双脚还踩了狗屎一样的腐烂了的梨子肉酱。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梨园主人,倒像极了一个老老瘦瘦的落魄的落水狗。一想到我的这个形象的比喻我差点笑了出来,但都不知道是我学识精使自己开颜还是老妇人的样子确实滑稽,不过我都没有来得及立刻去剖析,我下车赶快地搬水进屋。
我搬水进家里的时候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张一百块的钱等待付费,我没有用眼睛多去注意那大张红蜻蜓,但耳朵却灵敏地吸收着老妇人两扇牙齿因为寒冷而撞击的声音,我又再次想要笑出来,心想这老太真笨,都湿透了还舍不得换衣服要留着发抖。
让我没有笑出来的是他,她的儿子,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我默笑老妇人的时候他儿子走进了家门。
“妈妈,你怎么穿这么又脏又湿的衣服啊,会生病的啊!”那是个声音充满磁性,但它的急切促使三十岁的年龄减少了三十倍,我感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十足的三岁男孩儿。“你回来了?我忙不来换”老妇人回答。“你怎么可以忙不得换”一股哭腔重重地刺激了我的耳膜,瞬间让我无地自容,男人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并没有因为母亲见他回来高兴而移动视线和思绪。我迅速找了零钱出门来,可我的速度始终比不上声速,我清晰的听清了老妇人的下一句话:“可我还想去犁林。”
我发动车子离开,来时的淤泥不知道为什么就深吃着车轮,车是那么的缓慢,或许是我的心情太过沉重,三轮车载不动相思的哀愁。
车子停在路边上,雨还在兢兢业业的下,它根本不会懂得我的心思,就像我刚才不会懂得那个妈妈的心思一样。我把头一埋就看见了我的妈妈。
“妈妈在一个家具厂做苦力,天也下着同我这一样的雨,妈妈身披一张又破有脏的雨衣,雨衣紧贴着妈妈的身子,根据妈妈瘦骨嶙峋的身形可以知道她穿的极薄,妈妈佝偻着腰,肩上扛着几块大木板紧挨包工头挪移,像极了一头生下儿后被吃得只剩一副骨架的老黄牛,却不得不跟着主人拉车耕田,我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笑。”
“一点都不好笑!”我放纵地哀嚎,泪水和鼻涕一同摸进了我的嘴巴,我抬起头不敢再看,却怎么也闭不了眼。我忘记了伸手去檫拭眼泪和鼻涕,也忘记了控制我的哭声,好让我的妈妈看见和听见她还有一个儿子,她怎么可以忙不得歇息。“我要挣钱给你读大学,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你是妈妈的骄傲,妈妈愿意为你做牛。”妈妈回头微笑着回答我,就像老牛回头看看车上老农的孩子一样,她的眼是多么地慈祥多情,瞬间便成了永恒,我忘不掉。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让他们下的班,多么希望我的妈妈也已经雨一样地下了班。
一想到我对老妇人的嘲笑,我多想马上死掉!
我回头望向梨园住户重重地鞠了三个躬,这是我对老妇人和她的儿子的歉意,也是对我的妈妈的歉意,更是对自己的歉意。我突然急切羡慕老妇人的儿子,能够陪伴在妈妈的身边。
我发动车子继续赶路。
一路上“你养我长大,我陪你终老”一直在耳边响起,穿透暮色进入每一个儿女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