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微胖,理着干净利落的小平头。他总是穿着深色系西服配搭白色的领带,整洁中透露着威严。
老杨是我领导,按理我应该尊称他为杨老师,但私下里老听别人老杨老杨的叫。于是潜移默化的受了影响口中的“杨老师”也变成了“老杨”。
老杨这个人说不出来的古怪,越了解越觉得钦佩,越了解越觉得与众不同。老杨像一口很深的井,外表看似普通无异,内在却幽远深邃。老杨又像一坛陈年老酿,只有慢慢品才能品出他的甘淳。他和我所有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他当然没有超凡脱俗的皮相,他也许也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但他确实是普通人里的不普通。
第一次见老杨是二零一七年的三月份。那时,大三下半期刚刚开学没多久。虽然冰雪消融,气候变暖,大地从沉睡中醒来,万物生机盎然,我却觉得无所事事。一天,我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生搬硬套的理论绕得我昏昏欲睡,大学里的传统式教学让我感到厌倦。我摸出包里的手机开始刷动态,不经意间刷出一条小广告,内容大概如下:诚招语文教师两名,负责周末中小学阅读与作文教学,工资日结:300一天,联系人:杨老师,电话xxxx。揉揉眼睛,三百一天,我没看错吧!金钱的诱惑驱使我投下简历,当然借此机会我也可以锻炼自己的教学能力。原本对面试没有报多少期望,因为怀疑广告只是糖衣炮弹专门哄骗天真的我们所以未曾认真准备。当我按照约定时间赶到面试教室时才发现我的“目光短浅”,来面试的同学大多准备的有课件且严肃认真。我不禁有些自惭形秽。那时我才注意到老杨,他坐在教室正中间的第二排,那一排除了他没有别人,他的气场太大,没有人敢靠近他。我进去的时候一个同学已经在开始讲课了,教室里静悄悄的,没人吭声,老杨端坐在那里一会低下头写写画画,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讲课的同学。他从不打断别人的讲课,即使那位同学已经讲了规定的十五分钟的两倍长他也不叫停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我咬着牙关背教案,害怕,紧张揉成一团隐匿在我的胸腔。终于,轮到我了,当时讲的是一首诗歌,那首诗歌是教育学课程上讲过的,所以难度并不大。讲完之后老杨未置一词,我只能回到座位上继续聆听下一位同学的试讲。所有的同学讲完之后,老杨才站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等候通知然后就收拾自己的东西。其他人看到这情景纷纷离开教室,我也离开了教室,我没有一点儿底气。大概就走到这里了吧!我想。我对自己之前敷衍了事的态度有些失望。果然,连续两天我都没有收到复试通知,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打电话去问结果,老杨的气场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挥发不去呢。
正当我自怨自艾时,老杨给我发消息了,通知我进行第二轮面试。一时高兴的不知所措。
第二次见老杨,在教学楼另外一个教室里。我赶到指定教室,轻轻的推开门,空旷的大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背影。他正低着头拨弄手机,好像并未察觉有人进来。我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声:坐。空气突然凝结了。我自然是不敢问什么的,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到他身后,冷不丁的他又说了一句:“等另外一个同学到了,我们再谈。”我说:“哦”。空气仿佛又凝结了,满教室的沉默和尴尬直到另一位同学的到来才被打破。待另一位同学找到位置坐好之后,老杨才放下手中的手机与我们交谈。他先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份工作协议给我们,然后给我们一条条解释其中的条款,又给我们讲清楚工资待遇,我才知道原来广告上不是“糖衣炮弹”而是“真枪实弹”,诱人的工资挠得我蠢蠢欲动。讲完待遇之后开始讨论教学的主要工作,他先让我们发表有关语文教学工作的意见,我们只管说,他在认真听完我们的理解之后再说出他的构想附带给出一些他的参考性意见,他的话给了我们充分的尊重。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可我又有了新的犹豫。我怕自己胜任不了初中的教学工作,怕自己的能力不够享用这么好的待遇。老杨看出了我的不自信,看出了我的疑虑。他一直给我加油打气,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他还给了我思考一天的机会。从七点谈到十点,我怀着纠结的心情回到寝室。思想斗争一天以后下了最后决定:去。就这样我成了老杨培训班的一员,能够有机会从挑战不可能到战胜不可能以及更深入的认识老杨。
刚刚接手周末初一和六年级语文培训的工作,一头雾水。怕也要面对,没有教材我只能自己准备教学资料。老杨给出的参考意见我还不能完全吸收引用,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那一周就像是在坐过山车起伏转弯弄的胆战心惊。第一周课上完了老杨听后觉得效果不行,为了我们能更快的适应教学工作,他规定每周五进行预演试讲。从三月份到六月份每个周五我们都要在他眼皮底下过一次课。说实话起初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过课意味着我要花一半甚至更多的时间精力准备讲课的资料,而且每次讲完老杨总是一针见血的指出我们的毛病和缺点,批评的多了自然心生恐惧。但现在想来不免有些感谢老杨,如果不是他的批评我不会进步,不是他的批评我也不会有勇气在讲台上跌倒之后再重新站起来。我记得那一学期的期末老杨到我们学校给我们讨论期末考试的问题时谈到之前试讲的状况,他说他有时候说话虽然有点严苛但确实是一步一步看到了我们的进步,他很高兴。听到他的肯定我们更高兴。老杨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可怕了,作为一个教师他本就应该认真负责的对待学生,作为一个领导他也有义务让他的员工对待工作有一个端正的态度。一学期下来通过工作性试讲相处我总结了老杨这个人,不错,是个好的领导者,也是一个好的教师。
工作上一丝不苟的老杨让人钦佩,生活中的老杨更让人惊异。
看到老杨的另一面是在暑假。老杨培训班的总部是在距城区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那里有飞机场,所以生活交通等都很方便。暑假期间,老杨培训班总部要开设暑假班课程,我有幸成了暑假课程的一员,所授科目还是语文。老杨先让我们到达小镇观摩情况,再告知教学任务等,但是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住宿问题。因为大学里暑假虽然可以留校但学校处于市区最西边而小镇在最东边,打车至少都需要40分钟,在酷暑下来回一趟需花费将近两个小时。我们告诉了老杨我们的需求,老杨紧锁眉头说他尽力解决,小镇人流量大,但居民大多是常住户,很少有房子短期租给别人。第一周我们上课,老杨顶着七月的太阳给我们找住的地方。其实作为兼职的学生,条件苦一点我们也是能接受的,但老杨考虑很周全。他觉得我们是女生那住宿条件就不能太差,要能做饭能洗澡有空调……周末他找到了住处,我们带着行李入住了。真的很方便,不得不服老杨的细心了,老杨还帮我们换灯泡,接电线等等。租房子事件告诉我老杨这人在生活中是一个细心的人。老杨不止细心还很有孝心,暑假上课期间我老是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她几乎天天穿着一套市面上处处可以买到的廉价花衬衣,头发灰白,矮小瘦弱。她很严厉,学生太吵了她会大声斥责。她很爱卫生,每天都要按时扫地拖地。我以为她是老杨请来的帮工,也没太注意她的存在。一天,我和另外两个同事吃饭时不小心聊到了她。我还学着她骂学生的语气来调侃吃饭的气氛,同事也拍手称赞,我们还是没对她的身份有所注意。直到有一天下午放学,办公室的老师没事儿聊了聊嗑儿,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老杨的妈妈。怪不得她总是出现在教学点,怪不得学生害怕她……老杨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吗?老杨还没结婚吗?老杨没有买房子吗?老杨的爸爸呢?老杨就像一个谜吸引了我的好奇心。
这些疑问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给了我答案。
老杨真的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他们没有买房子就住在教学点,教室就是他们的房间,我见过老杨和她妈妈房间的客厅,里面摆着十几年前流行的老式沙发和一个小电视,除了简陋还是简陋。老杨办这么大的一个培训班,不应该啊!他怎么会这样“委屈”自己。同事说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也许我们看来的艰苦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吧。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老杨对于自己的生活环境要求不高的原因所在。老杨的出身并不好,老杨的妈妈和爸爸是晚婚晚育,三十多岁才生下老杨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老杨家里很穷,老杨的妈妈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自己没有文化就偏要争口气让自己的孩子读书,所以即使家里穷到揭不了锅也要把老杨的学费攒够。老杨也很争气,在学业上走出了一条路,那个时候考大学很难,老杨没考上大学,乡里缺一个补课老师,老杨去任职了。老杨的妈妈还是鼓励老杨继续读书,老杨自己也觉得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去,老杨考啊考,从中专到大专,从大专到本科,从本科到研究生。三十岁了老杨才完成自己的学业之路。读书的过程中老杨创建了培训班,慢慢的把它扩大,除了培训班老杨还做的有其他的副业。老杨是苦过来的人,他知道该把钱用在什么地方。老杨节约钱但绝对不是铁公鸡,相反老杨可以说是相当慷慨了,我们的工资他从不拖欠一分,还会给我们发额外的奖金。有一年老杨的妈妈生病了,不是很严重,老杨却不辞辛劳的把他妈妈带到了上海医治,还有暑假结束时老杨请我们所有的员工吃饭,老杨的妈妈年纪大了吹不了空调,而恰好老杨妈妈又离空调很近,我们都没注意。老杨趁我们吃饭的间隙和他妈妈调了座位我们才看到老杨对妈妈爱中的细节。老杨不结婚是因为老杨觉得结婚很麻烦,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谈情说爱,我也很难想到老杨谈起恋爱的样子。没想到,半年后,老杨居然认真的谈起了恋爱。那都是后话了,还是再说说老杨的爸爸吧。老杨的爸爸和老杨的妈妈一样是个朴实的农村人,我只在照片上见过老杨爸爸,老杨爸爸看起来比老杨妈妈更老,满脸的皱纹,像个小老头儿。听说老杨的爸爸在农村种些花花草草在市场上出售,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存些小钱。老杨妈妈和老杨爸爸不用担心经济来源反正老杨会供养他们还有他们那有些穷困的亲戚。这就是老杨的生活环境。也许还有更多,但那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老杨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最后再来说说他的女朋友吧。
我一直以为像老杨这样的人是不想谈恋爱而且也不会谈恋爱的。但老杨就是这样总是出人意料,你想不到他下一步会有怎样的惊讶要送给你。大四上半期,我还在老杨培训班工作,一天老杨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两张同一个女性的照片,还配以爱心的文字。万年铁树居然开花了,我想。自发了第一次朋友圈以后隔三差五就能看见老杨晒图,老杨居然还发了自己的自拍!我真的没有看错,是自拍!这还是我认识的老杨吗?我不禁怀疑道。图晒的多了,我也就不怀疑了。老杨谈起了恋爱,看样子正在热恋,还很幸福。我由衷的恭喜老杨,祝福老杨。
这就是老杨,认识老杨,吾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