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在菜园里打理蔬菜,六月的临河,阳婆火辣辣,晒着他瘦瘦的脊背 ,从他小时候到现在半个世纪,这大后套的阳婆把他儿时的奶白色晒成老人的棕褐色。他穿着一件纱质体恤,也是奶白色,俯腰除草,在微风里,悠悠摆摆,一顶金色的宽沿草帽下,一双有神的小眼睛,盯着蔬菜间细小的杂草,他身后一颗颗蔬菜整齐旺盛,被松过的土壤渗出肥沃的光。
菜园在临河郊区的一处四合院里。只有几平方米,整整齐齐一个小方块。
表叔去年搬过来,他和婶子一直住在杭锦后旗太阳庙农场里,种地二十多亩,农村家里院子很宽敞,也有一个菜园,要比现在这个大!比现在这个院子也大。
起初表叔坚决不同意搬到城里,他说城里没有土地,城里的高楼与汽车让他觉得头晕。用他的话说,就是总觉得脑袋上压着颗石头,懵懵登登的!
去年,婶子因脑梗塞住院以后,两位表兄弟和父亲沟通数次,儿子的孝心终于说服父亲,搬到城里来。
搬迁事宜打点妥当,表叔来到他家自留地 ,这块地是他的心窝地,产粮王!他十几岁时就熟悉这块地,那时他健壮,年轻!地里麦穗泛黄!他想起当年他和婶子在这片麦地里互诉衷肠,头顶月光族皎洁!
今年这麦子又成了。伏天的阳婆毒辣辣,照着他金黄的草帽,照得大地犯白,光芒刺眼。他揪下一颗麦穗,放在手心里揉了揉,鼓起腮帮,吹去麦芒,便是一撮肿涨饱满的麦粒,直接扣进嘴里嚼着,新熟的麦香,他喜欢的味道。
麦收过后,表兄租来一辆卡车,把一应家当装上卡车,表叔坚持把一些他用的顺手的老农具带上卡车,他灿灿地笑着和乡亲们告别,他拥抱了和他一起拉胡胡打扬琴的老王!
卡车离开村庄,泛起一道白尘!
我家和表叔家隔着一块地,一道渠,母亲生我那段时间,婶子就来来回回地从她家拿鸡蛋过来,拿表兄们用过的尿布,穿过的衣服过来,旧而整洁!
记得小时候,每到三四月份 表叔的菜园里就长起了两垄韭菜,婶子铲一捆韭菜,打发在村头玩耍的表哥,送到我家,母亲用腌猪肉和韭菜做的馅饼,一直在记忆里。
到盛夏时节 ,表叔家的菜园里便结出各种蔬菜,表叔从旺盛的黄瓜藤里钻出来,胳膊里抱着鲜嫩的黄瓜,顶花带刺,婶子摘一筐红透的西红柿 ,在井里打出的凉水中冲洗,色鲜味美,口感纯厚!母亲带着我,隔壁赵阿姨带着小霞,在表叔家门口的大树下,好邻居们席地而坐,消暑纳凉,品尝这些不动烟火的熟食,表叔把生吃的一些瓜果蔬菜说是不动烟火的熟食!后来我明白,这句话是对大自然无私奉献献的一种感慨!
表叔熟悉他菜园里的每一颗蔬菜,他根据苗情强弱,控制强弱个体间施肥浇水量,精心打理后,菜园看起来便错落有致,他会在某颗品相特别好的果实上系上红绳,这颗果实就不能采摘食用了,而是要等它熟透,然后取出种子,用作来年留种!他在葡萄藤里搬弄着,给葡萄藤疏果,剪去过稠的青果,使留下的葡萄串与串之间距离合适,养分均衡,秋天收获的葡萄便口感甜蜜,色泽饱满!他的菜园里,总结出让乡亲们夸赞的蔬菜!
初冬时节,表叔剪去葡萄藤上的叉枝,将主藤盘起来,如一圈的蛇,盖上麦秸再盖上一个小土堆,这样葡萄藤就不会冻死,他收去菜园里各种蔬菜的枝藤,施一层农家肥,再把地深翻,平整,然后浇秋水,秋水要深浇,以便来年保墒,浇过秋水后菜园便成了一汪池子,两只大鹅日夜浮在上面。
冬天农闲时,每到晚上,表叔带着胡胡,婶子拿着手电筒,穿过两道田埂,跨一条渠沟,去老王家串门儿,我们也跟着去热闹,王老汉打着杨琴,表叔拉胡胡,婶子和母亲合唱那首京剧《红灯记》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
至今我依然记得这一句歌词,因为小时候时听过太多遍,在老王叔家的炕边上坐着,吃着沙枣,喝着烫茶,男人们卷着旱烟,女人们做着针线。小孩子们,吸着鼻涕……这些画面朦胧而美丽。
表叔,那个时代的标准文艺青年!
春风吹暖了西北的人间,吹化了冰封的黄河,惊蛰过后,大地消融,表叔早早把菜园的地整平,垄成大大小小的小方子,一方子黄瓜,一方子茄子,一方子西红柿 ,……园子周围的篱墙脚下种上南瓜,盛夏时节,南瓜藤便爬满篱墙,他拔去压在葡萄藤上的土堆,一段时间后葡萄的藤间就挤满了新芽!
他的这一方菜园里,总是旺盛,总是硕果累累,每年都是这样,从我们记忆起始之时,到我们长大去漂流远方,那方旺盛的菜园,和表叔和善慈祥的笑脸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它是那么普通的记忆,却不会被淡忘,那种温馨与踏实,让我们越长大,感到越幸福。
表叔在城里四合院的菜园只是很小的一花园,刚搬来时,里面一池子杂草,骄横跋扈!表叔打理后,买了现成的蔬菜苗移栽!
初秋时节的某个周末,我去探望二老,那方菜园里已结出果实,表叔摘来红透的西红柿,和仅有的一颗甜瓜,来招待我,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已多年没有吃过表叔种出的不动烟火的熟食!
用表叔的话说,这片只有巴掌大的菜园里,种了七八种蔬菜,每一种只有几株,甚至一株,但每一株都长得旺盛!
我站在菜园边,看到那些还没有成熟的果实已初显丰满,仿佛一夜之后他们便会熟透!
2016 10 29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