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卅六 天衣无缝

1.

素碧一个弱女子孤零零地冒着寒风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昏黄路灯的照映之下显得背影格外地修长，她的背影是那样地孤独，孤独得令人怜惜，但却又是那样地坚定。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听到这些个盘根错节的麻烦事情，肯定早就慌忙火急地后退了，有时候退缩真的就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明智之举。遇到任何事情自保也许是一种最妥帖最体面的方式。因为不参与就不会有损失，不投入就不会有浪费。

可是就是这一种没有明显投入的概念，所以当然也就看不到跌宕起伏的人生风景。大多数人走的路都是平凡的，平凡的大道几乎一眼可以看到底。在这条路上有多少人互相倾轧着，互相竞争着，互相嫉妒着，又有多少隐藏在表面友善之下的各种各样的不怀好意，风景更是少得可怜；

只有少部分人走的路是充满了崎岖和坎坷的，是峰回路转的，是令人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遐想的。素碧想，在她读过的那些书里面，历史上那么多个伟大的人物，他们都有着不寻常的人生经历。他们爱情和婚姻也是常人难以理解地与众不同，甚至是人人侧目的。

也许只有剑走偏锋与众不同，才能领略不一样的人生风景。平常就是庸常人的座右铭，标新立异则是敢为人先的坐标旗。一想到凤鸣看似幸福的表面上，其实也有着令人头痛诸多七古八杂的矛盾，她就觉得无比地扎心。

女孩子这一辈子找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寻常人家，深陷各种各样的柴米油盐，理所当然地生儿养女，然后平平淡淡过一生，白白辜负了几十年的大好光阴，这种日子不过也罢。她就觉得她和凤鸣绝对不是一路人。她的性格就是那种追求平和四平八稳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心宽体胖了，这个与喂不喂奶毫无关系。

2.

她和素碧的人生注定是不一样的。素碧是对生活的品质有要求的女子。从她的求学之路就可以看到她的不凡。她也不是说凤鸣这样的选择不好，只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和出发点都不一样，所以就决定了最终的道路和结果也是不一样的。这里没有上下优劣对错好坏之分，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找到最适合的选择，都会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做选择的时候，会在思想上为付出代价做好最充分地准备，这就足够了。

素碧一边走着一边沉思，人生在世其实真正用来追求自己喜欢的美好事物的时间，就那么区区的几十年！实在太有限了。女孩子大学毕业一出来差不多二十三四岁，然后工作，上班，赚钱，看看她读大专的那些个同学们，拿着有限的工资，每个月省吃俭用，攒出一大笔嫁妆钱，为的就是在结婚当天能够风风光光地出嫁。有的家境不好的女孩子，甚至要攒的十几年的钱用来结婚。因为她们那个年代出生的父母，大都家境贫穷，生活条件非常地有限。

那个年头钱确实重要。所以大多数七零后的女孩子大都生性节俭贤淑持家，都希望嫁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来厮守一生。她们无论是在经济上抑或是在情感上都要求有一个稳定的对象，最大限度地减少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损失，建立一个家庭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如果没有父母的资助，光靠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也太困难了。

她总想和别人不一样，她隐隐地想做点稍稍出格的事情。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帆风顺的，可是杰生有过婚史的这个事情，还是让素碧给碰上了。这她们这四个女子当中，素碧是头一个遇到这个问题的，其它三个女孩子找的都是初婚的男子。离婚只能说明，无论男人女人在追求个人幸福的过程当中跌了一跤罢了，也不能说谁好或者说是谁不好。她不想回避躲藏后退，抑或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自保。她就是一个傻乎乎的二货女子。

既然她还爱着杰生在意着杰生，就不用再斤斤计较杰生的过去了。虽然她的专业是会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生活中锱珠必较的充分理由。工作与生活还是有区别的。如果婚姻是一场浩劫，那么就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去经历吧！

3.

就算是火炕，她也愿意和杰生一起跳下去。素碧觉得现在她手里好像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可以从容不迫地收拾掉杰生那个烂摊子，把那些种种凌乱散落一地的鸡毛，充满仇恨地全部扔进垃圾桶。那些不堪的所谓命运，她愿意和杰生打破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魔咒。

她反复地咀嚼和思考英莲所提出来的那四个问题，别人的戳脊梁骨又有什么用呢？这年头自己做任何决定，总会有人不满意的。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就是圣人孔孟。可惜这个现实的社会不需要圣人，他们都死在过去历史的故纸堆里。

只有在昏黄而古老的历史典籍里，在那些轻轻一动便可以灰飞烟灭的腐朽纸张中，可以寻觅到他们的踪迹。他们不需要面对这肉眼凡胎的滚滚红尘，他们只是智慧地活在后人的心里而已。

只要她自己觉得和杰生在一起是值得的，就好了。事实上杰生对她一直是充满热情的，一如当初他们见面的时候。经过近半年的相处，她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杰生了。杰生与凌飞不同，他稀罕她就像稀罕春秋战国时代的和氏𤩹一样地稀奇，他热切的眼神里时时刻刻装满了对她所有的关爱。

他可以坐在银行大厅柔软的皮沙发上，和保安平易近人地聊天，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一直到素碧下班。等送完素碧，平安地回到家中之后，他自己再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部队的宿舍。这一坚持就是一个多月，迄今为止，哪个男人能够为她付出这样大的耐心和毅力呢？

至于凌飞，只知道一连好几个月对她不理不睬，有几次素碧鼓起勇气跟他打电话，他都是敷衍塞责，不咸不淡地谈不了几句话便匆匆地挂机了，留下素碧一个人在那里怅然若失。要知道在她看来，主动和心仪的男生打电话，真的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的稀少，从小到大她都是比较矜持被动的，每次当她拿起电话打给凌飞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在心里斗争和挣扎多长时间。

她活这么大，终于深刻地品尝了什么叫牵肠挂肚夜不能寐，这种滋味真正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素碧终于明白了，这个几个成语的所有含义不是书籍带给她的，全然就是凌飞教会了她的。这充盈在字里行间的每一寸情谊，是力透纸背，是一寸相思一寸灰。有多么销魂蚀骨的相思，就有多么绝望惨痛的灰心丧气。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低落了下去。

她忘不了在下着大雨，那细细绵绵的梅雨季节里，杰生为她撑着伞，自己身体的大半边几乎全被大雨淋透了；把素碧送到她家的楼下，杰生还体贴地为她擦掉皮包上的雨珠，她可以看见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地明亮，这个绝对不是伪装。她可以分辨得出来。他对她的关心远远地超越了她对他的对待。

她现在还有点为当初她对他的冷淡而感到有些羞愧了。他以农民子弟兵一般的赤诚，如《梵高的向日葵》那样一般耀眼而光芒万丈的热情，成功地俘获了素碧这高冷女神的心。

她知道，她这个让步一定会赢得杰生对她更大的爱和尊重。想到这里，她便拿定了主意，大踏步地向家里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快，街上周围的铺面纷纷倒退消失在她往日的记忆里。她以为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奇怪的是大街小巷里一片安静，似乎满心期待着在大白天里上演一幕人生的转折大戏。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她就是有这种直觉。

楼道里静悄悄地，她回到家已经很晚很晚了，父母和弟弟早已进入了梦乡，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扯上被子蒙头大睡。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可真是耗神呢！

4.

第二天下午，临近快下班的时候，素碧坐在银行的柜台里正准备打杰生电话的时候，手机竟然心有灵犀地响起来了。她一看是杰生的，响了三声，她终于悄然无声地按了一下接听键。

＂喂！＂她平淡地称呼道。

＂哎！是我啊！＂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究竟该说些什么。

＂这会儿我正在路上，公交车上面，今天的车可真是空啊！我抢了一个位置，哈哈哈，一会儿我来接你下班啊！＂杰生在电话里一脸地兴奋，他举重若轻地神情，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一样。

＂哦哦！那好吧！一会儿见！＂素碧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比较恰当，决定还是见面说比较好。她哪里知道杰生是什么人呢？单纯的素碧显然不是杰生的对手，他清晰地掌握了素碧内心深处的善良。

他经历过离婚这么重大的人生坎坷之路，离婚可以让一个男人迅速地变得成熟，让思维变得更加地有力，深思熟虑让他变得更加地全面。在某种程度上，离婚对一个成熟男人地塑造，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只要离过婚的人才能够真正意义上地理解离婚是多么地艰苦卓绝，犹如壮士断腕一般地痛苦和诀绝。它硬是活生生地把一对曾经感情深厚生死相依的男女拆开，留下两个鲜血淋漓的模糊模型。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往日的恩爱早已消失殆尽荡然无存，只留下对彼此的怨恨和深深的失望。只有分开才能够重新获得新生，然后继续在这个操蛋的人生中不断地徬徨挣扎，抑或还搭上一两个孩童的冤魂不散，无奈地诉说着父母的离婚，对他(她)的心灵上的强暴和摧残。

杰生实在是太清楚，自己的离婚究竟是如何真切入骨地一段回忆。所以对于素碧，他异常巧妙地设下了一个惊天迷局。在充满了弥天大谎的局中，他自然是导演， 其功力深厚堪比香港天才导演王家卫。

他自以为做得如此地天衣无缝，好像他就是棋行天下的超一流日本围棋手，天王争霸赛的冠军。他这么多年丰富的经历可不是白混的，教导员这个位置绝对不是白来的，见风使舵忒不老实就是他的座右铭。所以他不慌不忙沉着镇定地迎接下午的见面。

5.

他为什么要设下这个局呢？一方面他是觉得素碧和她的父母太过于善良和正直，有些丑陋的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好；另一方面，他确实非常了解他的优劣势所在，有些事情还是雾里看花比较好，真真假假假假地最好不要说破，这样非常有利于他粉饰太平。避重就轻有时候真的是一种智慧的选择。所以他对目前的一切了然于心，胜券在握了。

果然素碧一脸平静地看到杰生来了之后，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了中山公园。一路上两个人还是你情我侬的眉目传情，有商有量地好像是一对结婚许久的小夫妻。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在这天决定了他们以后婚姻的命运。

吃完饭以后天色已黑，素碧和杰生坐在公园的小板凳上窃窃私语。杰生因为上次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素碧，所以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要看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他的态度由她的大度来决定。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蓄势待发，还要看看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究竟何去何从。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非常会等待的人，他非常地会看势头，他就是一个墙头草。风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倒。

他也想看看真实的情况，和他预料的结果究竟有没有差别。

6.

素碧以一种非常温柔非常低沉的声音告诉杰生：＂杰生，你离婚的这一段经历，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对我娘家的一些亲戚最好都不要提起。＂她的语言不多但非常地简短有力提纲挈领，思路清晰。

＂哦哦，＂坐在石凳子上的杰生，立即就想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立马挺起胸膛和脊梁，马上有了精神。只在这一瞬间，他圆满地完成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转换。此刻，他的身上满满地都是元气，内心一片坦荡荡。

＂另外，我也和我父母和弟弟都说了，你离婚的事情务必保密，不要再让其他的人知道。人哪能不犯错的呢？犯了错误，纠正一下就好了。你还是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啊！你说是不是?＂素碧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像这样子语重心长地向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做思想政治工作，还真是有点勉为其难。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得恨不得到了尘埃里。

虽然天色已黑，但是杰生还是注意到素碧满脸地通红。她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切都是这么地云淡风轻，此刻公园里的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还飘扬着一股栀子花开的香气，那种纯净自然的清新味道直沁人心脾。

如果今天他们交谈的不是关于这种决定分不分手的重大话题，那可以大胆地设想一下，今晚一定是一个花好月圆的晚上。月亮正在树林梢头，静静地看着他们，他揉了揉眼睛，就在此刻他才发现，她就是虚怀若谷举重若轻，且拥有大将风度的好女孩。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此刻，杰生倒是觉得她才是部队里的教导员，在和属下的兵们不厌其烦地做着思想政治工作。她和他的位置好像发生了错乱。给部队的政治教导员教导人生道理，真的只有女人才能够做到啊！唉！太极的力量就是不同凡响，真是以柔克刚。杰生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绕指柔能够摧毁百丈钢了。

这样是为了保护杰生的形象，她向他保证自己父母和兄弟会为他保守秘密的。素碧又补充一下，＂因为目前我们两个是在谈恋爱的阶段，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就是我们两个的事。离婚，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我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认为呢？＂

她这一番话其实也是一种宣告，这种宣告是别有心意地宣告。一方面表达了自己的确心有所属，另一方面也显示了自己不计前嫌的宽容和大度。她以一种旗帜鲜明的态度，表达了愿意和杰生继续交往的决心。

＂哦哦，素素啊！＂他接过她的话题，然后开心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另外一支手则搭上了她的肩，以军人一般掷地有声的口吻开始发誓了：＂你看你这么有涵养，丝毫都不计较我有过婚史的经历，还这样地替我着想，真的是太感谢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然后他非常感激地加上一句说：＂那就委屈你了！＂这句话不偏不倚地正好说到了素碧的心坎上。＂没有没有，人生中哪里没有委屈呢？＂她顿了一顿，继续慢悠悠地说：＂就是在工作上，也有受不完的气受不完的委屈啊！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杰生激动地猛地把素碧抱进了怀里，他百感交集地轻轻地一点一点无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多么好的姑娘呀！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少女身上独有的清香。让他都有一点点难以自持了。

＂你看你这么大度，丝毫都不计较我有过婚史的经历；还这样地替我着想，真的是太感谢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7.

透过素碧寥寥的几句话，杰生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说，素碧愿意接受他这样的现实和他继续交往下去。这让杰生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杰生觉得她实在太聪明了，她吃亏要吃在明处，只要杰生知道她为他所受的委屈，这就好了。

＂再说为心上人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最后的一句话，简直是画龙点睛。唉！杰生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大口气。对于怀里的这个小女人，他真是爱都爱不过来了。

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如此之顺利，素碧并没有出现和他反目的情形。她不是那种泼妇，可以得理不饶人肆无忌惮地大吵大闹，而是恬静温柔地和他共同面对这一地的狼藉局面。他主观地以为素碧一定会弃他而去，从此形同陌路，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那么这种势利的女人，确实不适合于结婚，不要也罢。

他曾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就是礼貌又虚伪地和素碧互道一声珍重，那他就只当是这几个月白费功夫了。妈拉个巴子！这种结果是最糟糕的，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他只好自认倒霉喽！人的命苦又有什么办法呢？

哪里知道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没有让他看到这样的结局。哈哈！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这一个重要的节骨眼上，在这人生的棋局之上，杰生又赢关键的一步！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小美人迟早都是他的妻子。看来一个人的力量真是有限，两个人携手才会所向无敌啊！

中山公园的大树下，两个人的脑袋重叠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