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铁嘴老宋,去年11月29号因脑部出血做了开颅手术,住过重症监护室,收过死亡通知书,最终不仅没去见菩萨,还做了脑部颅骨修补术,竟一天天的好转。除了记忆不好,脑子有点糊涂,就落下了偏瘫的后遗症。左边的脖子不能扭,舌头说话不利落,吃东西左边不能嚼,左边的手和脚都不能动。而且大小便不受控制。所以整个人完全不能自理。需要人24小时照顾。
因为他突然生病,家里一下子乱了套。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情绪压力上,家里一度陷入混乱。他昏迷的时候,我们怕他从此醒不过来,醒过来痴痴呆呆又怕他成植物人,确认不是植物人,还要担心各种可能的感染和突发状况。他如此幸运又不幸,刚开始经常整天整夜的高烧不退,24小时都在输液,脑部整个脱了一层皮,上面有大大的蜈蚣一样的疤痕,脑袋塌进去一半,眼睛还没睁开刚能发声就听见他模模糊糊的喉音,痛。每天只能鼻饲,还胃出血,喂的流食全部从鼻子留出来,带着血。一个月他从130多斤瘦到90多斤。那时候看他那么痛苦,我曾怀疑过当时选择救他是不是错误…… 这段时间,我们很迷茫愤怒和心痛,不知道结果究竟会走向何方。只是麻木的做着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其他只能交给医生和他自己。还有很多他病之外的事情,和他公司老板的扯皮(周日加班时出事,没有买医保),大笔的治疗费用。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不愿想起。在这里感谢所有的朋友同事同学陌生人,没有你们没有我家的今天,一辈子从心里感激你们,有你们才有老宋如今的安稳治疗,这是之前我们想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感谢!
爸爸生病后,我们变化都很大,尤其是在一些小事上。以前看见小朋友拉粑粑拉到尿布上,那些爸爸妈妈正在吃饭一点不嫌脏就开始处理然后接着吃,内心是不能理解的,想过以后自己是不是不要小朋友。老宋大小便失禁后,随时随地拉一床,一裤子。事实上,等你爱的人遇上这种情况后,再多的爱干净都不是事。我们都已经习惯刚处理完他的大小便,一家人洗洗手端饭上来吃饭。不管收拾弄脏的床单衣服还是擦洗,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管医院的陪护床有多小,甚至是椅子拼起来的,灯开着电视开着,我们都能睡着。原来我们在爱一个人的时候,矫情无足轻重。是的,我用爱这个词越来越多,每次看老宋,我都会和他说上好多次,老宋我爱你。一直说到他回我我也爱你才停止。曾经,差一点,我就没机会和他说了……
现在,老宋会走路了,左腿可以自己抬起来,慢慢移动。虽然目前为止,走的慢且不稳还有人在旁边搀扶。但是从脚没知觉,到能自主运动,这进步简直惊人。对我们来说是奇迹也不夸张!但我知道这不是奇迹,这些都是我妈妈努力的结果!我妈妈今年56周岁了,她在医院24小时照顾老宋。她每天给他洗六次脸,刷三次牙(左边咀嚼不好,嘴里残留食物),每天给老宋做三百次腿部屈伸和高抬腿(各三百,每次都叫做的胳膊疼又不肯停),每天给他泡脚。除了医生的常规治疗外,我妈妈每次都跟医生学习新动作,然后在空闲时间逼老宋练习,不管是练腰练臀练腿练站练坐。她针对老宋的情况自己发明了几个站姿和坐姿(还有跪姿练腰),得到了医生的夸奖。老宋还不会走的时候,她用绳子提溜着老宋的左脚扶着他练走,从七圈增加到十一圈。其实老宋站不稳走不稳,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在她身上,我周末去帮忙练走的时候都觉得吃力。老宋130斤,平时上下轮椅起床都是她搬。她听人说生姜水有用,就去收市后的菜市场买便宜的生姜,熬水给老宋喝,泡脚和洗头洗澡。她教老宋唱歌,读儿童书,她读一句老宋读一句。刚开始的时候,她每天早上推老宋去医院小操场练嗓子,后来扰民被投诉。最近她让我买象棋,要和老宋下象棋,又能练习坐又能练脑子。其实,我们从没有要求她要怎样照顾老宋,总是强调,你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天,治疗停一天,不想做饭去食堂或者外面买。但是她从来都不给自己放假。想想挺惭愧,我如果做任何一件事有妈妈这样的毅力,我应该也能做好了。每周六我去医院,周日弟弟去医院帮忙。每次去她都献宝一样给我展示老宋的新进步。老宋能走路,她一直说是发烧把腿发好了。其实是她努力的结果。世界上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有人比你更努力去实现自己的心愿和梦想。感谢妈妈,你像一棵大树护住这个家,给了我们安稳的生活,也教会我坚持和付出。
事实上老宋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一张铁嘴无敌,只要运动累一点就开始骂人,骂老妈骂医生,妈妈和医生的祖上都被他问候过无数次了。再则就大声喊救命。这种病人都懒,不愿动,这种懒绝对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而医生说老宋尤其懒。妈妈不管老宋的什么治疗都陪在旁边,首先医生没法敷衍了事。其次,老宋不配合的时候,如果动手,就把右手右脚都绑起来(老宋右手右脚劲儿特别大,打起人来也没轻重,妈妈被打过很多次)。绑起来后,很多时候老宋也不配合,要不就是毫无精神打瞌睡,一脸痴呆迷茫,要么就是骂人。反正就是不配合。这时候老妈就要动手打人了。打的就是老宋。当然不能使劲打出问题,又要让老宋疼,然后屈服,才能配合医生。有时候是掐手背,有时候是拍大腿。我在旁边的时候,老宋会投诉老妈打他,我从没替他说过话,总是说你不做该打,下次不做继续打。老宋总说我女儿养大了,外向。只要哪次治疗,妈妈有事离开,医生准来投诉老宋不配合打瞌睡双眼呆滞。有病人看不过去妈妈的“狼式训练”说要打电话报警投诉妈妈打人,哈哈。所以每天的治疗例行都要先修理老宋一顿,没有哪次是他主动能做好的。简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属牙膏的,得挤。
老宋生病前一天突然发烧到三十九度,冷的剧烈发抖,腿疼。又吐又拉折腾到半夜。把我们都吓坏了。第二天上午,老宋坐都坐不稳东倒西歪。有病友看不惯妈妈平时的狼式训练说都怪你平时把他折腾的太好了,现在这样了吧。所以下午老宋突然精神特别好,竟然还会走了,妈妈一直觉得是发烧发好的。
康复医院是个奇怪的地方,有有钱的儿女把它当敬老院,把父母扔过来就不再来瞧的。有年迈的父母照顾子女的。也有没有血缘的妹夫照顾姐夫几年如一日的。生活在这里是可以和社会脱节的,更多的人刚来时也想努力使自己的亲人重新站起来走起来。但是,长久的看不到希望,偏偏神经康复是最慢的康复,很多人都放弃了。只是凭着最后的责任按部就班的做着医院的各种治疗,把人推下去交给医生再把人推回病房。甚至希望都会被消磨完,只是继续治疗得到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也有活着就好的植物人,因为家里需要那份工伤补助?)。在这里生活过,你会更珍惜你拥有的生活和自由。老宋,你是如此不幸又如此幸运。
老宋在治疗期间总共发了两次癫痫,每次癫痫完半个月老宋都不会笑也不爱说话,和他说话多大声他都像听不见。我最讨厌他发癫痫了。过了这个时期,他简直是医生们的开心果,医生病友都爱逗他。现在除了记忆不好,老宋脑子越来越好使。每天和各个医生的斗嘴战无不胜,目前没有一个能说赢他的,常常爆出金句(我考虑要不要给他出个语录)。现在很多医生病友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老宋说话。语言治疗的郑遥医生说他是铁嘴老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