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
2013年的金秋十月,江南小城沙市。国庆节刚过去,就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市里有名的女企业家叶无双,突然之间宣布她那全市最有名的民营企业—金沙纸业有限公司申请破产。
这是个不小的新闻,金沙一直是市里的标本,模范,纳税大户。叶无双更是传奇一般的存在。无双,无双,那是美貌无双,有胆有识。一个单身女人,撑起了这样大的一个企业。令男人动心,让女人妒忌。
我,一个苦逼的小白领,一家小型商业报纸的记者。今天早上,我刚到单位,命令就下来了,让我去金沙走一趟,看看,有什么消息可挖。毕竟大的,独家,已经上报了,轮不到我们,我们只能以不同的角度,去挖挖角落里的东西。有点郁闷,虽说,已经是10月了,可是,沙市的天气还是很热的,而且,金沙还在郊区。我要背着相机,一个人坐公交到那里,最起码得1个小时,还没有助手,既要记录,又要拍照。我知道,我的顶头上司—陈耀明就是欺负人。我没长相,没后台,没实力,为了这份工资,不能忍,也得忍。
戴上新买的遮阳帽,墨镜,穿上防晒服,背着尼康单反,我搭上了去金沙的62路车。
还好,这个时间段不挤。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默默看着车外,马路两旁的枫叶已经开始转红,沙市,一个发展中的小城市,正在逐渐向大城市靠拢。粉墙黛瓦的老房子,在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的高楼大厦,欣欣向荣。然而,这里的繁华似乎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外乡人,来这里打工而已。或者说,我只是一个看客,看它繁华,看它兴衰。
突然,一个很好的角度,一副很美的风景,我举起了相机,咔咔咔,连拍了3-4张。坐我后头的老人,忍不住搭腔了:“小姑娘,你是搞摄影的?”看来,我还是有点艺术家气质的嘛,我忍不住的自我膨胀。煞有介事的放下相机,很有礼貌地,对着老人嫣然一笑,并没有说话,保持我艺术家的高冷与神秘。老人家见我不说话,又开口了:“这里没什么好,我们那里还要漂亮呢,你是要去金庭吗?我看,许多的摄影家都去那里拍!”对了,我要去的金沙,就在金庭镇。我对老头看了看:“我是要去金庭,您对金庭熟悉吗?”老人笑了,满脸的笑容,犹如盛开的菊花。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家就在金庭镇的。我们这个镇,可是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沿着沙湖而造,多的是明清时候的古居,甚至还有宋朝的遗迹。我们那里,环境好,空气新鲜,吃的东西也是纯天然的。。。。。。”他还在继续讲,我都不忍心去打断他。他仿佛在为自己的家乡做广告,但是,我知道,他是为了家乡而自豪。当他停下来歇息的空档,我忍不住插嘴了:“大爷,您知道金沙纸业吗?”“怎么不知道?这是我们金庭人的骄傲啊,一个这么大的企业,说没有,就没有喽!”老人的语气里,满含着惋惜。看来,金沙,在金庭真的是深入人心的。我忍不住想从他的嘴里探点东西:“大爷,您知道叶无双吗?听说,她好像就是金庭人啊!”“当然了,金庭不大,大家差不多都认识。以前,她家里,和我家离得很近,后来,她发家了,买了镇上的别墅,她的父母,还住在我们家附近。”
原来如此。“我等下,想去她家看看,大爷,您方便告诉我地址吗?”我问老大爷。他沉思了一下,抬起头对我看了一下,眼里满含着思量:“你要去干嘛啊?她家确切的地址我不知道,她父母和我同住在荷香街,你到时候,到了街上你去问,基本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清楚,老人家怎么会有所隐瞒,估计是怕我是坏人吧。我无奈的笑了一下,结束了和他的谈话。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着,我有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一阵嘈杂过后,我听到有人在喊:“喂,小姑娘,下车了!”我猛地抬头,原来,车子已经到站了,人都走光了,司机大叔在催我了。我擦了擦眼睛,转身看我后面的老大爷,谁知道,他已经走了,也是哦,他干嘛要等我呢,我赶忙起身离开,再不走,司机大叔又要催了。
下了车,有点摸不着东南西北,车站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远远望去,一片片老式的民居,附近还有一片金黄色的稻田,给人一种很安静的幸福感。这是乡下的生活,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秋风里,还有一股清新的稻香味。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我往小镇的方向走去。目测一下,估计也就1公里左右,已经中午了,太阳还是很旺的。还好,马路两旁都种着香樟,我在树荫下,慢慢地往前走。小镇在马路的右侧,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有一条新修的马路,出现在我走的马路左侧。而且,马路宽敞很多,是三车道的双向马路。马路两边的绿化带里,还种了很多的花草,两侧的树木是高大的银杏树。这样一条马路,给人的感觉,很有大都市的感觉,和我走的这条窄窄的老路区别太明显了。路口,竖着一个很大的广告牌,蓝底白字:“金沙纸业欢迎您!”下面是个箭头,指示方向,金沙纸业应该是沿着这条新路往里走。我穿过马路,拐到了新路上,完全不同的感觉,那花草的香味,那干净清爽的马路,让人精神振奋。
远远的,我看到了一栋很漂亮的建筑,灰白色的外墙,墙体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部分都是深色的幕墙玻璃。一直从一楼到四楼。这样整片都是幕墙玻璃的建筑,足够的气派与气势,在乡下,并不多见。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去一探究竟。
厂门紧锁着,透过钢拉门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大片的草坪,间或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树木,厂门的右手边,堆着几块假山石,山石下有潺潺的水声传来,假山上,还有一个仿古的亭子,亭子周围,种了几棵藤蔓植物,稀稀疏疏地爬在了亭子的亭柱上。幕墙玻璃那幢建筑应该是主体建筑,门口,摆着一对威武的石狮,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里面还有好几栋厂房,还有一层的辅房。每栋房子上都被贴上了封条,厂区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里面应该很大,估计占地有100亩左右。我往门卫室张望了一下,只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靠在一张大靠背椅子上,在打瞌睡。
我轻轻敲了一下窗玻璃,老头缓缓地睁开眼睛,对我瞄了一眼,继续睡觉。我又敲了几下,老头的好梦被我吵醒了,有点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我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大爷,您好!”我还想再说点什么,老头已经打断了我:“不要来问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赶快走!”看来,来打听消息的人很多。要是以往,被人这样驱赶,我早脸红耳赤的逃掉了。如今,在这家报馆也做了有小半年了,皮肤变黑了,脸皮也变厚了。我腆着脸,装作没看到他脸上的不耐,温柔一笑,递上一支烟,甜甜地开口:“大爷,我只是来看看而已,不麻烦您的!”烟,我是每天都带在身上的,虽然我不抽烟,可是,外面总会碰上抽烟的人,有了烟,好搭讪。老头拿起烟闻了闻,那是好烟,他应该识得的。他那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顺手点上,吸了一口,慢慢吐出,问我:“丫头,你想来看什么啊?这里已经被法院查封了。这几天正在做什么资产清算。”“哦”,我点点头,怎么开口呢?我迟疑了一下。忽然,听到汽车喇叭响,随即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开到了厂门口。门卫老头赶紧把门打开,结果,宝马车反而靠边熄火了,走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黑色的绣花旗袍,黑底,白花,白色滚边,古典的蝴蝶盘扣。她的身材真的很好,凹凸有致,旗袍穿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精致的古典美。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只带了一个水钻的头箍。雪白的皮肤,一双杏眼,架着一副暗红色的半框眼镜。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优雅,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在我观察她的时候,门卫早已经走出了厂门,走到了车边,微微一弯腰:“老板,您来了!”啊,原来,她就是叶无双?我愣在那里,这哪里像是一个企业老总的样子?女老板,不都是杀伐决断,霸气侧漏的吗?只见她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眼神里似乎有哀伤,只是一晃而过,耳边有温柔的声音响起:“张伯,看您,我现在已经不是您的老板了,叫我无双好了,我只是来看看的,您不必客气!我也不会进办公楼,您不用为难!我只到草坪上看看,好吗?”张伯恭谦地笑了笑,引着她走进了厂区。只留下我一个人,还呆在门口。
福至心灵,在大门关上的那一霎那,我快速地闪了进去,跟上他们。张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冲他笑了笑,没说话,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俩并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在草坪上兜着,慢慢地踱到了那个玻璃幕墙的楼房前,叶无双抬手抚上了那门口的石狮,眼神有点迷离,微风吹过,拂乱了她的秀发,她仿佛不是很在意,任风吹拂。这一幕,看在我的眼里,感觉她在怀念着什么,抓起了相机,拍了下来。她好像没有听到声音,张伯已经看到我的举动,他有点怒了,冲到我的面前:“谁让你拍的,一点礼貌都不懂吗?老板已经够烦了,还要来面对你们这些小记者的八卦!赶快删掉吧!”口气还蛮威严的。我很喜欢那张照片,就算不发表,我也喜欢留下,那绝对是一副忧伤的仕女图,我怎么舍得删呢?正当我犹豫之际,叶无双发话了:“张伯,随她去吧!”她虽然依然温柔,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意兴阑珊。我快步跑到她的面前,送上我的名片:“叶总,我是沙市城市商报的记着,我可以采访您吗?”叶无双瞄了一眼名片,淡淡地说:“如你所见,还有什么可采访的。你愿意拍就拍几张吧,拍了赶快走。”说完,她就转身走,张伯也顾不上我了,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厂门。我继续拍照,半晌,我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看来,叶无双离开了。
我还在拍几张特写,老张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相机,嘴里不停地喊叫:“别拍了,快别拍了!”我挣不过他,遂放下了相机,被他一路拖着到了门口,才放开了我。我停下来喘了口气,不解地看着他:“老伯,为什么不让拍啊?我又没到里面去,发生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肯定有记者来,你怎么这么紧张啊?”听了这句话,老头更生气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得轻松,一句:发生这样的事情很正常,这里面的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叶总的心血,如今,说倒就倒了,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还在她面前拍。如果你不拍,她说不定还能多呆一会儿,你一拍,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了,你看,她都伤心地走掉了,你还在不停地拍。”他的语气里,对叶无双竟是充满了维护,这是我所不理解的,一般的,工人与老板的关系都不会太好,可是,我今天看到的却完全不同,老张对叶无双是充满了尊敬和敬重,还非常的维护。看来,她平时对人,应该不错。
“看来,你们这个叶总平时对你们很好哦!”我转移了话题,想看看老张会说什么。老张对我看看,一副你才知道啊的表情。我适时地又递上了一根烟,“你想问什么?”他没好气地说。关于企业的资产,或者债务,或者以后的方向等等,我想问这些。可是,我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讨好地冲老张笑笑:“能说说叶无双吗?她是怎样的人?就说说你所了解的。可以吗?”老张好像有点奇怪,我怎么问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一边抽烟,一边叙述。当然,只是大概。
原来,叶无双今年才38岁,离异,一个人,从2007年开始办厂,当时,只是一个200平方米的小作坊。叶无双很能吃苦,对工人也非常的和蔼可亲,待遇也给的好,所有来金沙上班的人,几乎都留下来了。08年,金融危机,单子少,工人没活干,她就去镇边上的沙湖边租了几十亩地,让工人种菜,养鸡鸭,还养了点螃蟹。工人留住了,地里也有所产出,大家在一起,都很高兴,把难关度过了。企业,慢慢地越做越大,去年的时候,叶无双被评为沙市最杰出青年企业家。金沙成了市里的纳税大户,叶无双还每年捐助希望工程。这几年,积了点经验,去年,叶无双就在她承包的菜地上,开了个农家乐,做餐饮,兼带住宿。她做成俱乐部的形式。可以垂钓,可以种菜,可以自己做饭菜。基本是会员制,不对外营业。生意非常的好。要是,现在没有这个农家乐撑着,说不定,她已经倒下了。
她的老公,早在08年,最困难的时候,和她离婚了。这样漂亮而又能干的女人,却有着这样不幸的婚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虽然,常听说这句话,但是,还是不免为她伤感。同是女人,忍不住的怜惜吧,再能干的女人,要是碰不上一个好老公,那肯定也是很悲催的。
我还想挖点什么,就今天的这几张图片,回去,肯定是交不了差的。无奈,时间已晚,从老张身上,也挖不出什么来了,我又厚着脸皮问他要叶无双的电话号码.老张说不知道,可是,我猜他是知道的。我缠着他不放,苦苦哀求,保证绝不去打扰她,只是为了交差而已。老张无奈只能给了我一个号码,是农家乐的号码,他说,她现在,基本是在农家乐呆着。
我无可奈何的离开了金沙纸业。基本算是一无所获,今天回去,肯定得挨批了。回到单位,已经是6点左右了,同事们几乎已经都下班了,陈耀明却还在等我。我磨磨蹭蹭的,不想去他办公室,不想挨批。然而,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来到我的座位旁,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其余的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我继续跟进,一定要挖到有价值的东西。他先下班了,估计赶着约会呢,我好庆幸,躲过了一场骂。等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的大门,已是华灯初上,一天又这样过去了,我感觉自己是在混日子,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天。
刚走到车站,老公赵文新的电话就来了,他今晚不回来吃饭,单位有应酬。他在台海塑胶做业务经理,工作压力很大,应酬也很多,一直要请客户吃饭,娱乐什么的。我怨也没有用,我们两都已是30出头的年纪,来到沙市打工。为了生活,即使不想做,也必须去做,很无奈的选择。
女儿还在老家呢,上中班了,我想等她上小学的时候,转到沙市来上。沙市的房子也要在七八千一平米,我们俩这么多年在外面,存了点钱下来,双方父母再凑一点,今年5月在城南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付了首付,每月也要还2000多的贷款,小日子过得蛮紧张的,他不回来,我就随便吃点了。虽然苦了点,但是,想着明年的6月份可以交房了,再苦,也是值得的,我满心欢喜的憧憬着,到时候,女儿就可以天天呆在我的身边了。
回到租住地楼下,我打包了一份炒面,匆匆地往楼上走。我们租在2楼,这里是单身公寓,一梯4户。有简单家具,房子简单装修过,就一个房间,一个阳台,一个卫生间,在进门口那一段,拦了一个简易的厨房。房子很小,价格却不便宜,一个月要1000元呢。还好阳台很大,采光很好。
一进家门,我赶忙把鞋脱了,袜子也脱掉,光着脚站在大理石上,凉飕飕的感觉,赶走了心头的燥热。我坐到小圆桌前,开始吃炒面,顺手打开了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这是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吃完了,还可以不顾形象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9点,我起身洗澡,给老公发了个微信,问他结束没,他回说快了。我洗好澡出来,老公还没回来,有点无聊,在沙市,除了一个初中同学,还有几个同事,我几乎就没朋友了。同学开着超市,很忙,肯定没空和我聊天,而几个同事,都比我小,都在谈朋友的阶段,人家肯定忙着约会呢。我也不能去打扰。也没什么好看的电视,我便躺下,翻看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把女儿的照片从小到大,一张张的细细翻看。好想她,虽然,这里离家也就200多公里,可是,回去,也要好几个小时呢,我不能经常回去。来去的路费也不少,为了房子节衣缩食,就算想女儿,也只能忍着。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我自己没用啊,到现在都34了,还是没什么成绩。不禁想到了叶无双,人家也就比我大4岁,可是,人家做出了这么大的事业呢。可惜了,垮了,禁不住替她惋惜。朦朦胧胧中,听到门响了,接着闻到一股酒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