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点多一刻时候,两扇推拉窗加一道卡通窗帘,完全隔断了屋外的零星光亮。雨水混着冰粒子已落两整宿,使得屋里满是潮气。幸在我体格庞大,仅新陈代谢就抵得上半片暖气,因此倒未觉得冷。我两眼睁得并不惺忪,几乎就是清醒状态,全不像前一瞬尚在梦中。实话实说,这完全不稀奇。
我头北足南仰在床上,床架子紧挨着墙,成节奏的撞击声从楼上借墙壁传递下来。声音在固体中传播最富效率,但显然没能顺势导入我的梦境——我就是这么醒的。楼上的男女还是讲礼貌的,本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刻意进行在这个时间,总不至于是一时性起。可惜的是我没有“敦伟大的友谊”的立场,除去辗转反侧也唯有辗转反侧了。
旁人欢愉着,我却只能听,看都看不得,更没有狠命拍几下墙,呼应两声的心气。于是就恼,再恼就饿,肚皮一响,竟真就饿了。《礼记.礼运》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要么吃,要么繁殖,总归是人之本性,不想实在是难。
室温虽还受得住,让我凌晨三点光膀子爬出被窝弄吃食,仍不是现实。好在口腹之欲说穿了就是个念头,用阿城《棋王》中王一生的话说:“不是饿,是馋。”既如此,想必仅仗脑补也应是能应付的。
我自小好吃,但一不是老饕的讲究,二无意庸附着吃出劳什子文化气味出来。畅快就好,涨肚最佳。因而打稍记事起身段就不苗条,也少有在意这些,若不是前年起开始有意识地跑步锻炼,早不成人形了。要畅快满足地吃,在家里是不成的,少年人又少有下馆子的幸事。条件如此,街边小摊便成了最好去处。
街边摊,我最忠诚的当属老豆腐和板面。
老豆腐几乎算得上老家方圆百里之特产,倒不是说离了我们那一亩三分地,旁人就无缘见识。此小吃在其他地方多叫豆腐脑,南多甜,北多咸,我曾在南阳、郑州各吃过几次。南阳处南北分界,甜咸皆有,郑州则偏向北方口味。但这些地方的做法,往往着重于豆腐本身的味道,以我本人来说,实在吃不惯。老家的老豆腐最重汤头,且愈浓愈佳,豆腐本身的汁水是竭力切除的。配上卤好的鸡子和葱花薄饼,呲溜呲溜一口气吃到见底,至晌午都不会饿。我在济南也偶尔会吃,做法与老家近似,但豆腐太满,显得过分粗糙了。前两年网络上就豆腐脑的甜咸问题有过猛烈的意识形态碰撞,北咸南甜,撞出过无数火花。我有一极投缘的师姐是湖南人,针对豆腐脑的甜咸问题与自己的山东男友就有分歧,原话是:“我差点掐死他。”可见这话题不宜多做讨论。
老豆腐是早上吃,板面则往往作为晚餐对待。我家小区门口有间夫妻铺子,做出的板面最合我胃口。面是机器当场压制的新面,滚水烫两分钟即出锅。配上生菜和辛辣汤头,夏天一碗热腾腾的板面下肚,满头大汗,极为爽快。板面应该是安徽风味,据说正宗的板面汤头乃是羊肉羊骨熬制,与山东地界的牛肉板面差别极大。我前年去安徽时因另有事务,刻意回避了一试正宗。听安徽的朋友描述,倒觉得正宗的安徽太和板面,与南阳烩面很是相似,估摸味道大概相差不多。
有些个朋友大抵是物质条件相较优渥,无论衣食住行皆讲求格调档次,哪怕是逼到份上去街口买笼包子,也须装在碟中方堪下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貌似不如此实在对不住身份。依我看来,这般挑剔精则精矣,兴许也卫生许多,可终究错过了诸多乐趣。再者,文化人或是有身份之人士,又哪至于个个捡精择肥了。一如王小波就爱极了卤煮火烧,我们山东的莫言老师一碗羊杂汤配上大葱卷饼,照样吃得背心冒汗。往古时候找,有言“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苏轼在黄州吃猪肉还吃出名堂来了。当然,苏轼名声虽响,却是穷光蛋,物质条件上与有身份人士多少有些出入。
念头到此,自欺欺人也该有限度。吃罢两块桃酥,我草草漱了漱口赶忙钻回被窝。下回啊,万不能半夜瞎寻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