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起来啦!你们看今天这太阳多凶嘛!”
说话的是外婆,是位每天早早起来喂猪煮饭的慈祥老太太,自当我回来了,她都会以高八度的声音叫我和表妹起床,等到我们起床,太阳都已经追到了青石板砌的院坝的中沿。
外爷坐在俗称的上位,抿一口今年新煮的高粱酒,外婆给外爷撕下一块年前醺得金黄金黄的腊瘦肉,外爷就着嘴里松动的老牙齿慢慢嚼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背心,背上有一个不知道在哪个藤架上勾出的洞,一条五分的齐膝黑色短裤。外爷很瘦,走起路来像是穿了一条黑色粗麻布裙。外婆的头发早就成了雪白,用发胶把头发别在耳后显得很精神。左脸稍稍有点中风,和谁说起话来总是一抖一抖的扯着眼皮,但眼神还是炯炯的。外婆的嘴唇很厚,上面有细细的皱,就像是松树的皮。这里的人相信嘴皮厚的人老实本分,我猜也是这么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才嫁了外爷这么一个老实本分的裁缝小子,还这么老实本分的过了一辈子。
头顶的三叶风扇缠着蛛网在不停的转,外爷一边抿着酒一边逗得外婆笑得眯缝着眼。“你们待会儿去不去赶场?”外婆转向我们说。“赶场”就是上街,不过这里的街是真的在山的那边,路过许多户人家,走过很长很绕的公路才会到交换你家萝卜我家白菜的小集市。“我们去。”我们走着去赶场,在田里摘了两片藕叶充当太阳伞,拿在手里不一会儿绿绿的伞就在我们的头顶变成枯青。
我们在太阳还没晒透的时候出发,清凉的风催着长长的影子,露珠浸满野草的时候我们到了。街尾大部分的人都注视着我俩,急忙扔掉手中的伞,明晃晃的太阳直直的照在我的脸上,而眼前也尽是布满阳光的笑脸,笑脸上的汗水流进皱纹,填成幸福。
磨锯子的哧嚓声,卖西瓜的吆喝声…都会在这一天清亮闪光。一个接着一个背篼,背着干辣椒,打好的镰刀和发萎的菜苗,辣椒等着喷香的油,镰刀等着八月底的稻,菜苗等渴望的土地。
赶场最热闹的还数回家的时候,这么热的天儿,大家可不会背着太阳走回去,而是乘坐一种较为普通的交通工具,摩托车。当很多的人坐着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的时候,自然以摩托车队的阵势变得不普通了。大家都把来时戴的草帽拿在手上,用绳子挽在胳膊肘上,背篼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后面紧挨着人。自然我和表妹也是坐着摩托车回家,前面的车上在说今年的稻谷,预计新米的收成,后面的车上在说着前几天买的猪的价钱时贵是贱。耳旁的风跑得很快,呼呼的,路边的树在后退,我们就这么坐在车上看着太阳底下不敢抬头看的云和远处的山。路过一片稻田,也许是太快,这是的稻子在一晃而过中全黄了,和着叶子。云也散得快了,一下就拉成了一匹马,一只狗,又一个太阳。就像是电影放映的胶带,稻子,房子,藕田,梨树,晒着的猪草,喝水的猫。一般来说,车队都会路过一条住满人的长街,那些坐在门口歇着的人就会朝着摩托车不停的招呼,姐呀女呀的叫得很是亲热,坐在车上的往往都是一句话前面半截说给人听后面半截丢在风里。
我们在摩托车上吹得凉快,路过人家屋后的梨树那是最开心了,可以顺手拿走一个黄澄澄的大梨,不过有时摸得满手的鸟屎也是常有的事。
外婆总是先我们一步回到家准备午饭,灶房的门像一个装风的大口袋,一阵阵的。等我们坐好准备吃饭,头顶的老风扇又吱呀的叫起来。
“在吃啦?”门口探进来一个不年轻的笑眯眯的脑袋。
“来呀,三哥,吃没有?”外爷放下手中的酒,连连招呼门口的三爷。
“哎呀,赶你屋的饭喃,你屋的饭香些咧!”三爷坐在外爷的旁边接着掺满的酒,抿了一口,外婆起了身在给三爷舀饭,我和表妹喊了一声“三爷爷”。然后一饭间又是李家长张家短的闲话家常。
天刚刚黑,外婆就从柴房抱来昨年的干草开始生烟,这是用来熏蚊虫的,等火一燃,立马踩熄,傍晚的乡下是只缺烟的。一股股烟借风绕着房子,我们都呛得直流眼泪,但想想放肆的蚊子,还是忍了。等烟醺完了,天也就全黑了,这个时候的天空中开始挂着几颗星子,开始闪着。蛐蛐也开始叫了,还能看见不远处别人家亮着的橘黄色的灯。
我慢慢的看,慢慢的写,写到天黑,头发上还有淡淡的烟味。
纷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