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叔病了,不是很严重,需要做个手术。几个月前,医生就让做,仁叔却一拖再拖,拖到了暑假。
仁叔有医保,有工资,年纪也不算很大,七十多一点儿。仁叔不怕病,他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
幼年虽非失怙,也是与母亲相依为命。贫穷到吃糠咽菜、励志到悬梁刺股,初入官场无所适从,被人赏识春风得意,位高权重如履薄冰,人走茶凉心亦戚戚。退隐江湖后角色的调整,家中大小事物的安排与处理。人生大半,他已经淡定如高山流水,秋天枫叶。
就像这次病了,他和医生讨论制定手术的方案,仿佛病的不是他,他只是在处理生活中一个普通的问题。
可这次他确实遇到了难题,他去住院,近百岁的母亲无法安置。他还有个妹妹的,妹妹有难处,靠不上。儿女们都已人到中年,有家庭、工作和孩子。也不能托付给老伴儿__娘的儿媳妇。
仁叔处理得了繁杂的政务,却也破解不了人间千年难题___婆媳关系。娘独立、坚强、勤劳、能干,媳妇独立、坚强、勤劳、能干,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里外一把手,就是凑到一起不行。“一山容不得二虎”,“水火不能相容”,仁叔明理,她们都是好人,自己的亲人,近了是伤害,不如分开。
仁叔给母亲租了房子,雇了保姆,自己早晚去探望。母亲身体也好,日常起居不需要操心,儿子能陪自己说说话,虽不是心中生活的模样,和别人比也得知足。
二十几年过去,物价飞涨,工资却缓慢攀升,母亲的生活成本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年龄也大了,白天黑夜都需要人的照顾,保姆没有人愿意干。仁叔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既当儿子又当爷爷,既当男也当女,既对外也对里。每天忙得陀螺一样转。老伴儿退让,说搬到一起住,仁叔怕娘不习惯,受委屈,坚持自己和娘在外面住。娘愿意,他就高兴。
十几年过去,迎朝阳,送夕阳,寒来暑往, 娘耳朵聋了,听不见;娘眼花了,看不清了;娘腰弯了,直不起来了;娘的牙全掉了,吃不了东西了;娘的腿不行了,走路需要扶着墙了;娘有时候大小便失禁了,满屋子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娘像一辆老车,所有的零件都有了问题,随时都需要抢修。仁叔成了半个医生,小病不出门,大病不慌张,娘的生命也坚强,好几次深夜化险为夷,愣是熬了过来,已是98岁了。
娘的生活半径越来越小,八十多岁时还能去院子里走走,和老太太们说说话。九十岁以后,尤其是近几年,已经是足不出户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儿子,因为听不见,和儿子的交流只剩下了三句话:
“吃饭吧!”
“吃饭。”
“吃药吧!”
“吃药。”
“睡觉吧!”
“睡觉。”
娘就这三件事,仁叔不是。他还是妻子的老伴儿,是孙子的爷爷,是儿子们的父亲,还有许多人需要他。仁叔都知道,自己的病得等到暑假,孙子不用接送,儿女也有点儿闲。
仁叔去住院,把娘托付给孙媳妇照顾。娘和孙媳妇絮说着仁叔最近的不是:照顾自己不如以前细心了;有时候一上午也不回来;回来了问话也不回答。是嫌弃娘老了,累人了……。娘不知道儿子也会累,也会老,也会病。
一星期过去,仁叔出院了,回到娘的身边。这几天娘放心了,儿子不再出去一上午,就躺在床上,按时起来给自己做饭吃,陪着自己,话没多,还是三句。
仁叔住院倒像是放了个长假。白天有人给自己做饭,晚上不用几次的起夜,有人陪着说说话。听别人说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谁家没个病人》,仁叔趁空看看,看着看着,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老了不是病吗?耳聋眼花是病;没牙没发是病,四肢僵劲是病,大小便失禁都是病啊!为什么人老了,就不认为是病了呢?谁家又没个老人呢?
人生的美好就是正好:我已长大,你还未老。可是太阳尚有东升西落,月且有阴晴圆缺,花好月圆的日子太少了呀!不管是步履蹒跚,脚步渐缓,还是健步如飞,初学走路,只要为人,就要努力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