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做梦。
我在梦里,遇到他。
那晚,我侧卧在床上,他从我窗口落下,落在我身边,身后很暗,没有月光。当他转醒过来,我也正好睁开眼睛,还不待做出反应,就见他警惕地翻身而起,跑向窗口时甚至像受惊的野兽。
但他回头了,在那扇打开的窗口。他的双脚已在窗框上时,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
我正在榻上支起上身,也迎上他隐在长发阴影里的目光,时间都好像在凝滞下来。
那一刻,我才发现,他其实是逆着光的。
然后,他就回过身去,纵身跃下。
那是一个梦,我当时就知道。
但当清晨房间的窗帘晕白了阳光,我睁开眼,还是忘不了他回头时的眼神。梦中他没有梳理服帖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他的五官,但能看出他的高眉骨和深深的眼眶,我忘不了他面孔上的擦伤和淤痕,还有他从素色睡袍袖管下露出的擦痕。
于是我在想,可否去抚平那些伤口。我在想他的睡袍那么轻薄,他一个人在夜幕里,会不会冷。
也许是为了回应我一整日的思索,第二晚,他又出现在我梦里,我牵他在我床边坐下,找东西要给他处理伤口。
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向我缓缓伸出了手,我愣在那里,感受到他抚上我的脸颊。
这次他的头发是被拨开了的,我看清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疑惑,有探究,他在无声的观察。我猜他是在用触觉感知我,但他的眼睛太深邃,让他用目光投来的一切都像是深情,触碰变成了怜爱。房间里太安静,我心悸到不知所措。
我牵起他放在我脸颊上的手,帮他给上面的擦伤清理、上药、包扎,当他收回他的手,来回端详着那层纱布,我又去处理他脸颊上的伤。
棉签碰到他伤口的时候,我看到他微微皱起眉头。
“痛吗?”我问他。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我看出他的眼神,他是想让我放心。
但我还是很小心的更轻了一些,他才没有再表现出难受。
给他上活血油的时候,药油在我手心搓热,盖在他带着淤青的颧骨上。
他看着我。
我感觉到我的心跳。
就在这时,窗外的光线开始亮了起来,他惊觉慌乱,赶忙爬起来跑向窗口,在窗棂上犹豫的回头望了一眼,才跃出尚存夜色的暗景里。
但我却盯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呆若木鸡。
因为他在跑开之前,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痛吗”。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第一句话。
那个人太真实,我知道,他不是梦。
第三天晚上,我虽然经历了一天的忙碌而身心疲惫,但躺在床上却欢欣的辗转反侧,我想到要在梦里见到他,我的内心从未被如此的期盼和忐忑充满。
但是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我并不是不累,但就像上天故意捉弄一样,我始终无法入眠。
翌日清晨,我几近慌乱,心绪难平。
没有入梦就没有遇到他,我从未品尝过这般附骨蚀心的思念,同时,我也在担心他。
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也会想要见到我吗?
昨晚他留下的那个亲吻,像是慌乱间不知所措的表达,似乎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或许不会被迫选择唐突。
那如果真是这样,他昨晚如果又入梦了,却没有看见我,会心慌吗?
我不得不如常走进学校,同学们跟我打招呼,我几乎没有精力挤出一个回应的微笑。
别人都想问我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我实在困倦,所以某节自习课,我终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我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这一次是日光朦胧的白色,我看到他抱着满怀的礼物在等我,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而他也如释重负的跑过来抓住我,好像过去一晚的等待,也让他心慌了。
我抱住他,他竟把我抱了起来。我们在洁白的光晕里旋转,我牵着他的手,在白纱窗帘中穿梭,可他后来开始越来越远,我撩开纱帘,看到他被光线模糊着的轮廓渐渐远离,我向他伸出手,却什么也触不到。我的内心抓狂的呐喊,想要尽力向他狂奔,追逐,甚至手脚并用,想要伸出双手扑出上身抓住他的衣角,但梦里的我身不由己,只能安静的立在原地看着他,甚至无法开口问出他要去哪,能不能不走,就像我好像很安然。
所以为什么你的表情也只是淡淡的忧伤呢?
也是因为身不由己吗?
“Barcode?Barcode?”
我被同学叫醒,从桌面上慢慢直起腰来,一片茫然。
“下节课要上课了,我叫叫你——不过你怎么了?之前从没见你上课睡过,自习课也没有。”
同学关切的问。
而我深深的沉默。
从那以后,我再没做过梦。
我在清晨时眼角滑落一颗泪水,我开始对着指针转动的钟表漫长的发呆,我会用尽一整晚侧卧在床榻上,闭着眼安静的流着眼泪。
我在黎明刚刚转醒的迷蒙里想到和他相处的场景而不自觉的微笑,而当我依偎向自己身边时,才发现那不过都是幻梦而已,我的身旁空无一人。
我抓住身边空枕头的一角,疼痛让我无法再做出任何举动。
我问:“你为什么不在呢?”泪水又酸又痛。
没顶的悲伤从来只会令人乏力,我被压入莫大的沉默当中,无法动弹。
清晨,日光穿过白色的帘布,整个房间是朦胧的素白。
我拉开窗帘,看到楼下的花园门口等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整洁的半长发。晨光熹微,他的身影被云气一般的光线晕开,轮廓模糊,可我还是在一刹那就酸楚的热泪盈眶。
我知道,那是他。
——文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