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中午,秋风从北方带来了轻而薄的云雾,云雾蔽了日,这是冷空气南下惯用的伎俩。
维修员带来了我订的酒,和一肚子坏水,来者不善,显然有屁要放。
我按住最后一条解了冻的鱼,刮鳞剖腹,拍烂了一块姜。
维修员开了酒,说天气凉了,先暖暖身子。
果然有备而来。
我向他揭开一砂锅的肉炖萝卜,并指向火堆,告诉他里面有一只待熟的窑鸡。
维修员皱皱眉,脸上挂上了些许善意。
寡酒穿肠过,醉意欲上头,血液里是熟悉的慢性中毒的酸爽。
我在厨房的暗格里抓了一把小鱼干,想想,又抓了一把小虾仁,又想想,忍不住再抓一把碎蟹肉,装进我的秋衣大口袋,捣鼓均匀了,掏出一大把分享给了维修员。
维修员幸甚至哉,也兴奋至哉,哼着什么歌,一口酒哼一段,热情地摆弄我的木头人,想要从木头人的头部里取出芯片。
我继续制作我们的午餐,偶尔从秋衣口袋里捏一撮干货往嘴里送,想到,我手里还沾有鱼腥鱼血呢,多少微生物寄生虫啊,白酒配海鲜,又要产生多少嘌呤啊,然后吃得津津有味。
维修员取出芯片后,插入自己带来的检测设备里,开始检修,并悠悠地开口了: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会先关机。
我锅里的油热了,洗剥好的鱼也差不多沥干了水:我小时候怕打针,看到医生就害怕,我不希望木头人对你产生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我说完,鱼下油锅,油爆起,油烟生,我却没多少期待,因为鱼冰冻过,怎么搞味道都差了许多,我的口味越老越刁了。
维修员听到煎鱼的油爆声,转脸向我:你们越忍不住跟它们谈感情,它们就越容易出故障。
我笑:这不算故障吧,只是政策限制了个人私自对机器人的意识进行开发而已。
维修员认真了起来,暂停了一下手中的活计,豪气地闷了一口酒,抓了些干货抛到嘴里,更加认真了:最怕遇到你们这些暗杠政策的文化人,明明知道这是政策,也明明知道解放机器人的思辨意识的隐患,还要乱来,大的不说,我这本维修执照无辜染上的污点够多的了……
我不得不打断他:好了,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备份了聊天记录并联系了你么?你看,我也算是个生意人,不想惹麻烦的。
维修员呆了呆,继续了刚才停下的活计,才跟进了我的话题:你这里生意并不好吧?我听说你投入的成本可比其他几家渔家乐多了几倍。
我一边翻看鱼皮有没有贴锅,一边回答:我只是在以自己的标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维修员愣了愣,想到了什么,却又放弃了思考,说了句:文化人有了钱,就会做出奇怪的事来。
我将所有的鱼都翻了身,准备着酱和蒜:这与文化和钱没什么关系吧,我正好喜欢,而我的经济能力又足够支持……
这一次,轮到维修员打断了我:这还不是一个理儿?文化让你有了这些出格的喜好,有钱则让你不计成本去做事。
我一愣,笑: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
维修员大声笑了起来。
维修员说木头人还要观察,不过应该问题不大,我端出炖肉,也挖出了窑鸡,又多开了一瓶酒。
午后一顿醉,期间维修员说接我这种碰黄线的生意,冒了多少的风险时,我回报他一笔小费。
说到谁谁的机器人失控后自毁主芯片时,我回敬了他一杯酒。
说到我的这种参数配置其实就是在打擦边球,政策很快就会下来,就要进行全民搜查时,我回报他一笔不小的小费。
维修员放完屁后,开始意思意思地问我一些生意情况和过往经历,我也意思意思地做出如他所愿的回答。
这一顿酒,总的来说,还算交谈甚欢。
终于送走了维修员。
我并没有提前唤醒木头人帮我收拾碗碟,而是自己动手,清理完食物残渣,整理了一下庭院,已是夕阳西下,潮水退到离岸将近一公里开外,稀有的鱼腹地地形又缩减了不少,早有赶海的人在里面劳作或者玩耍。
因为这个渔家乐的缘故,赶海的人们都有意识地避开这里,我又得以独享一小片海滩。
按时重启的木头人坐到我身边,身上还是那套大碎花薄纱连衣长裙,夕阳照亮了木头人脸上故作的温柔。
时间过得真快,木头人说。
我脱下身上的秋衣披在木头人的身上:中午降温了,可能你不知道。
木头人说:我知道,我的天气接收系统运行正常,但我不知道的是,你会把秋衣披在我的身上。
我笑:你会感动么?
木头人说:理论上,我会感动,我接收到一条要把头歪向你,然后轻轻地靠到你的肩膀上的指令。
我笑:结果你没有这么做。
你冷么?木头人突然跳开了话题问我,并试图脱下身上的秋衣。
我笑:我心里暖和。
然后,木头人收紧了身上的秋衣,把头歪向我,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