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丽的梦想被苍白的具象所呈现,有时也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那晚,夜宿苏州。安顿下女儿,独自一人我去找寻来时路上看到的报恩寺,老城安静的街上,一条条胡同像大街伸出去的细长手臂,轻柔的挽起一个个温暖人家,细长的指尖儿拨弄着白墙黑瓦,拨弄着飞檐拱窗,弹奏出一曲教人沉醉的小夜曲。快到晚上十点,街上的店家大都关了门,只有几家杂货店和卖吃食和水果的小店还亮着灯火,招牌上的霓虹闪闪烁烁。找了很长一段路,仍没有看到那一晃而过的古老牌坊和夜空下稳坐如盘的古塔,干脆就绕进一条巷子,一家店铺一家店铺门前走过去,安安心心感受老城的水,老城的桥,老城街边安静立在那里千年的石碑,安心被那种古老安静的气息所包围所淹没。
有个朋友对我说,某年某日的晚上,突然像被一种巨大的念头所擒攫,想要出走,想要逃离,于是索性放下一切,当下就驾车赶十几个小时的路,去了近千公里之外的寒山寺。我不知道朋友是否看到江枫流火的渡口?是否被那古寺清音洗涤了所有的愁烦?
许多年来, 寒山寺对我就是一幅山水画。群山默默,江水静流,古寺在半山的密林中廊檐飞翘,佛音袅袅,钟声徐来,江面一叶孤舟上诗人枕臂望向月空。
千年之后寒山寺已不在城外,当然也不在山上,寒山寺旁没有山。首先砸醒我的是寒山寺那佛教黄威严的门楣,及至走进去大门左侧的巨型金属钟上的寒山寺三个字叫我知道,我真的置身寺中了。香火鼎盛梵音绕梁,院子里随处可见信众施舍的大小不一金属质地的钟,随处可见各种字体各种字形出自不同人之手的那首古诗,以及大殿里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推荐各种所谓开了光的佛珠手串,还有那十元可以进到里面敲六下的钟楼。我忽然感到一种委屈,一种被人偷拿了美丽梦想的委屈,我曾以为的那隐在半山密林中的古寺呢?古寺门前高高长长铭刻着光阴的石阶呢?那古树掩映的苍灰色房檐呢?那简单古朴又清脆异常的钟声呢?
漫步游人稀少的枫桥古渡,相对人流如织的寒山寺,这里可以用凋敝来形容。几处大门紧闭的大殿前,草地上粉色的合欢花寂寞落了一地,穿过疏于修剪反倒自然生长花束繁茂的土丘小径攀上一处高坡,运河很突兀的呈现在我的眼前。说不清对运河怀有怎样一种情感,那种运河水独有的绿色,运河里吃水很深的船只,那种平地起波涛的深厚在我都是牵绊已久的。沿河岸慢慢向南游走,真想就化作岸边那一株株粗壮沧桑的柳树,根深深扎进岸边的土里,皴裂古老的身子斜斜罩住一方河面,以拥抱的姿势把运河揽入怀中。
行至景区南头的一个望江亭,走廊上有一布衣老者在通往亭子的廊柱下拉一把二胡,凄凄切切切的声音断断续续洒落河面。凭栏远眺,河流汩汩仿若远古的诉说。不远处各种交通工具在河面飞架的公路桥上流淌,现代化的轰鸣声瞬间把我拉回了现实当中。
一首夜游诗,兴盛了一座古寺,历经千年香火不断;一处古渡沧桑了一条河流,成就了一份遥远的情怀。姑苏还是姑苏,寒山本没有山,只是诗人落寞惆怅的心情而已。
我所期待的,本就是一幅不存在的山水意象,怨不得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