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许愿之树

周末和金枫一起吃了顿晚饭，他好像特别忙，总是不停地接打电话，然后一本正经地安排工作，饭自然吃得有点索然无趣，许多话题断掉了就无法再继续，大家只能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泛泛聊聊。

饭后随便逛逛居然不经意地路过了那家蓝山咖啡店，一路过去都是陈旧琐碎的一片，咖啡馆门口的招牌更斑驳得一塌糊涂，连霓虹的灯都不再看得清，墙角还被画上了数个鲜红的大叉，看来是城市规划的更新这里要拆迁了。

幸好咖啡馆的大门还是开着的，里面的灯火比之前更加昏暗，显得异常冷清。

我不由自主地说，“进去坐坐吧。”

咖啡馆都是空位，几乎没有什么客人，服务员冲我饱含深意地微微一笑，带我走到平时常坐的那个位置。

这里，人们匆匆来了，又匆匆离开，在这个以许愿树而闻名的咖啡馆里，留下了他们的心愿，写在卡片和签纸上，挂在那棵巨大又虚假的树上，好像榆树枝干上丰硕饱满的榆钱，沉甸甸的能要把树压塌般。

我不能免俗地又拿来张卡片，写好心底里我最迫切的愿望：希望能赶快嫁出去吧。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曾许过很多的愿望，写过很多的祝福和心情，希望自己幸福快乐，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希望和Leslie能白头到老……然而，这么久了才发现许愿是最不可靠的。

离开的时候Leslie决然而去毫不留情，希望自己快乐却发现自己连展露出开心的笑容都越来越少。幸福到底是什么？为何它依旧在半山腰上徘徊，未露端倪，还是我的要求过高，以致幸福如此的遥不可及？所以我许愿，又迫切又急躁，连对象都没有，只有时间上的尽快。

金枫也写下了他的愿望，很简单，好像也只有一句。我在对面淡淡地揣测，会不会和我一样，他也许个马上结婚的愿望？我面对他温柔的笑脸，很想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

当我把卡片挂在许愿树上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后悔，尽快结婚，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吗？就这样一个急躁到近乎功利的愿望，值得我如此郑重其事地许愿吗？也许我应该许一个更加具体一些的愿望，比如嫁给一个我爱的人，或是嫁给一个有钱人，又或者嫁给能够两情相悦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只有这样的愿望才能算是圆满。

只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不圆满的人生才是真实的生活。

蓝山咖啡的冰激凌蜂蜜厚吐司非常闻名，我非常熟稔地点了一个，还叫了红豆布丁绵绵冰。当美食上桌的时候，我把盘子往金枫面前推了推，淡淡一笑只细细地品尝了两口。

“小安，你怎么不吃啊？你看你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减肥呢，这样高热量的甜品哪里敢吃啊？”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小安，你为了谁要减肥啊？”金枫调侃道。

为了谁？我心里一阵酸楚，还不是被老叶这个混蛋逼得，说什么魅力女人要管住自己的嘴，把握好自己的身材，这样才能吸引男人。结果是人没有吸引到，我自己先被饿扁了。

我摇头，不好意思地找了个理由，“清瘦一些穿衣服好看了。”

“小安，”金枫笑了起来，“多吃点了，其实你已经很漂亮，是恰到好处的美。本来就增之一分则太胖，减之一分又太瘦，若是你再减肥会吓人的。”

这话说得肉麻，可听得我心花怒放，回想到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饱餐，便有些瑟瑟的慨然，化悲伤为食量，一鼓作气势如虎地消灭了整个吐司、冰激凌和沙冰。

金枫坐在我对面，笑意盎然地看着我大快朵颐，我不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何以解忧，唯有大吃。

金枫忽然问我，“小安，你常来这里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来，后来没有了。”实话实说。

金枫笑了，“我看你对这里不是一般地熟悉啊！”他顿了顿，“这里曾经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吧！”

我看着他在幽暗的烛光下闪烁的眼，“是啊，”他是在探询吧，其实这些事情我从未想隐瞒。我垂下头，声音暗淡起来，“他时常约我在这里见面，可每次总是迟到。我等待得太久了，所以没能在一起……”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和Leslie分手的原因，因为等待，因为明月，还是因为其它，谁知道呢？若是归根到底还是那一句，没有缘分。

金枫淡淡地皱了皱眉，“小安，开心点儿！你只是遇人不淑。”天哪！这算哪门子安慰？感觉我一下成了残花败柳。

我面色稍霁，“你想什么呢啊，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了。”

金枫笑了笑，不再回应，只和我一起吧唧吧唧地拼命吃着零食。蓝山咖啡，这恐怕是拆迁前最后一次的相聚了。

总公司办了一个语体学翻译的系统培训班，为期一周，Terry通知我和Joyce一同去参加。像这样的培训，其实并不一定非要我们这种资深翻译参加的，谁去都可以，或许对于做了两年QC的Coco来说还更加合适，而且这类培训休闲的机会比较多，为期五天的培训有两天是可以自由活动出去逛逛的。可是Terry派我和Joyce一起去，总是有些深意在里面，何况翻译部主管的位置还一直吊着，我于是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培训在上海的总公司举办，金枫知道我要去上海培训的事情，好说歹说要请客吃饭为我践行，其实不过一个礼拜时间，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关系啊。

老叶倒是毫无反应，不过告诉我他过两天也去上海，不再是参加什么展会，而是去跑签证。“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去法国了，申请下来了？”

他愁眉苦脸地回答我，“offer是拿到了，不过听说签证通过率很低，也不知道能不能过。”

“哪天去签证啊？和我一起去上海吧，顺便我帮你准备下！”

老叶点点头，不还好意地冲我露齿而笑，“就等着你这句呢。”

临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我忽然接到许久没有联系的Leslie的信息。

“Angela，”Leslie发消息给我，“蓝山咖啡馆年头久远，要拆掉了，你能陪我再去坐坐吗？”

“对不起，”我断然拒绝了。

沉吟许久后，他的第二条消息不期而至。“我看到了你在咖啡馆许愿树上的那些卡片，Angela，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卡片是我每次去蓝山咖啡馆留下的，我知道Leslie为什么会时常选择去那家咖啡店，因为回忆，以为怀旧，因为那里还是有许多许多他无法忘怀的东西。所以每次约会在等待他的时候，我都会在许愿树下写下自己的心情和感受，有心痛的，有快乐的，有祝福的，为Leslie，为自己，为了纪念这份感情。

那时的我深深地喜欢着他，Leslie的一个笑容，一句温言，对我来说都是最美好的追忆，渴望着融入他的世界，幻想着与他一起的天荒地老……只是我在他心中敲了那么久的门，他却还在里面闭关沉思，Leslie的深情是属于明月的，那拳头般大小的地方始终只是她的领地。

我于是做了人生中最愚蠢的一个决定，抓起电话打给他了。“有什么话你说吧？需要面对面吗？”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话说，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顿了顿，很艰难地说，“Angela，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忽然分手？这次打打电话给你不是要求复合的，也不是想挽回些什么，只是想对你说声抱歉。”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对不起，Angela。”Leslie轻轻地说，“这些天我想了很久，先前是我对你不够认真，也不是那么投入，只是觉得你真的挺不错的，是个非常漂亮又可爱的女孩，而我也需要一个人来堵住悠悠之口，毕竟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后来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希望和你在一起。”Leslie的声音有点异样，我知道这些话当面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出口的，只有在电话里他才能慢慢放松，毫无防备地对我吐露出这些。

“Angela，我看到咖啡馆许愿树下你写的那些卡片了，原来你喜欢我那么久，也喜欢得那么深，那么我们彼此再考虑下对方，好吗？”

听了Leslie的话，我心里说不出得酸痛，难过得胸腔都要炸裂开了。为什么我和Leslie好像一直存在于一个平行的空间，我和他算是相互喜欢着对方吗？当初的他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而为何在分手后却又念念不忘呢？

是不是我们的波长根本不一致，总是无法触碰，根本无法深切交流呢？

“那明月呢？”我哽咽着问，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已经是过去式了，Angela，你相信我。”他的声音有一丝的祈求，“我在你的楼下，今天晚上我只想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我拉开窗帘，月色很好，犹如一地的白霜。他的车子停在楼下转角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尾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Leslie走下车，掏出香烟，打火，点燃，抽口，转身，对着我的窗，慢慢地吐了口烟圈。

我紧张地躲在窗帘的后面，生怕他看见，可还是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拨开窗户，看着他的身影。我有一丝感动，不停地抹着眼泪看着窗外。爱是什么，为何令人如此的哀伤无力？

约莫一支烟功夫，他将烟蒂扔在地上，伸脚用力地踩了踩，然后上了车。

我下了楼，走到他的车前，他摇下车窗，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烟味，那是不是爱，我又一次分辨不清了。

“Angela，谢谢你能下来。”他客气地说，看着我眼神中的疲惫和慵懒一览无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的卡片，方方正正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我的笔迹，“Angela，我只找到了这些，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它的……”

我没有回应他，只泪眼婆娑地对视着他。我回想起许愿树上厚厚堆叠着的卡片，揣测他一定费心找了很久。

Leslie忽然伸手捋了捋我的头发，好像是面对着一个瓷器娃娃，小心翼翼地珍视，又好像用尽了一切力气，“sorry，Angela。我喜欢你。”

许久，只有这么一句喜欢，我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了抚他凌乱的胡茬。

他身上的味道是我熟悉和喜欢的，那淡淡的烟草味混合了古龙水的清香，让我想起小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枣花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微淡的香。

我伸开双臂拥着他，仿佛是很多年来晚上睡觉一直拥抱着的那个大大的毛毛熊，Leslie，这一天我等了很久，等着和你的相遇，等着和你在一起的幸福，等着你对我说喜欢我的快乐。可是太久的等待，太久的折磨已经将我的热情满满融化了。我已经开始慢慢地放下你，放下这段感情，你又何必出现呢？

那个晚上，我彻底失眠了。整夜我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你到底要什么，到底爱不爱Leslie。为了爱我能坚持下去吗？为了爱我又能坚持多久？他回来找我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因为明月。

有一万个理由要放弃，可是只有一个理由支撑着我，那就是喜欢，出自心底的喜欢，这算是爱吗？这次离开一个礼拜的时间，足够我考虑清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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