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清呆呆地立在门边,直到小巧起夜,看见曼姝房里的灯光还在亮着,心里有些疑惑。她于是向着四周环顾了一番,才轻轻地向着房里叫了一声:曼姝小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大晚上还没歇息?房中自然无人回应,小巧正准备进去看个究竟时,突然余光扫到了那一抹立在门边的身影。她心下一惊,看清楚那人是方子清后,她用手梳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进屋去取了方子清的一件大衣。
小巧慢步走向方子清,心里却大致明白了这两人大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方少爷一直立在门边的场景,多半是曼姝离家出走了。这曼姝,虽说是一介戏子,心气可是高得不得了,以前也有一位有权有势的男子,不知怎么地得罪了她,她直接将人的礼物从窗口扔了出去,半点情面都未曾留给那位男子。本以为男子会勃然大怒,没成想他只是淡笑着,还击掌叫好,说曼姝真有气性!后来那人从军而去,一晃也是好些年了。这曼姝的脾气半分未改,自己在风月场中厮混如此之久,竟然连在男人面前服软都不会。
小巧这样想着,心中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了些欣喜。曼姝一离开,自己接近方子清的机会也会多起来,总有一天,她可以取代曼姝。
小巧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在方子清的身旁停下。语气中带了一些疼惜和爱慕,少爷,回房吧,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可不好!曼姝小姐的性子的确有些烈性,你等她冷静几日,她自然会回来。语罢,小巧将手中的大衣递给方子清。方子清淡淡接过了,他能感受到这个小姑娘对他的殷切,但是他心里还是想着那个负气出走的女子。他淡淡地叹息一句,她怕是不会回方府了。小巧心里一阵窃喜,但是表面上还是装作痛惜的样子。不会的,少爷,你别吓我。曼姝小姐不是那般任性的女子,她气消了会回来的。
方子清摇摇头,转身神情淡漠地往房中走。他已想好,三日后再去曼姝的寓所找她,这女子这次也不知怎么地,竟然如此生气。这三天,他让她想好,也好自己去打探到底出了何事。方子清摇摇头,他是商人,和戏子一样,都是些薄情寡意的人,如今竟成了这般痴情的样子。
其实这世间哪有薄情之人,常言薄情寡意者。一是未遇心仪之人,二是被人伤得透彻。方子清自嘲似地笑笑,他多半也算是后者了。
那小巧看见方子清这般淡漠对待自己,,心里对曼姝的怨意又多生了几分。她定神仔细地想了一下,这曼姝离家出走,多半气消了还是要回来的。她一回来,自己多半是再无接近方子清的机会了。既然她这般想走,她便成全她。她想了想,发现只有利用老太太那边才能彻底阻断这曼姝回归之路,但是这曼姝既然已经怀孕,那老太太恐怕还会让方少爷将她赶紧找回来。
怀孕?小巧突然觉得有些疑惑。她想起了那天城西的王大夫来看过之后,这曼姝的神色哀凄,绝不像是欣喜有孕的神态。照曼姝说,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两个月大,但是为何她的肚子没有丝毫大起来的迹象?还有这两个月曼姝似乎还有月事,在她以往来月事的时候,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小巧心里一惊,这曼姝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怀孕,她为了留在方府竟然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小巧心里突然被一种难以自持的欣喜填满,看来自己现在是能够让曼姝从此再也没法回到方府了。欣喜过后,小巧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想办法去王大夫那里套出话来,毕竟自己这只是猜测。万一不对,曼姝回来后肯定免不了会惩治自己,甚至把她卖到青楼也说不定,这女人要是真的阴毒起来,那招数绝对是她招架不住的。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小巧好似食了鸦片烟一样,有些飘飘然。她仿佛看见了那曼姝痛哭流涕却被老太太赶出家去,方子清搂着自己,冷漠地看着曼姝,自己在一旁欣喜得意的场景。小巧抿唇笑着,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城西找那位王大夫,定要打探个水落石出。她拢紧了自己所穿的单衣,哆哆嗦嗦地走回自己的小屋中去,却听见房里同住的老妈子们如雷的呼噜声。小巧皱着眉头,厌恶地叹息一声,很快也和衣躺下了。
一时间,只有风雪伴着老妈子的呼噜声在方府上空盘旋,晋城的冬天,已经几月了,却还未过完,也不怕冻着那夜行的人儿。
且看这一旁的曼姝,提着箱箧离开后,曼姝踩着风雪在晋城的街上走着。风雪虽然不至于凌厉,但还是把她的脸,她的心吹刮得生疼。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人家也早早地熄了灯,狭隘的房屋里有充满了从相拥的夫妻孩子的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多余的还从窗户缝儿,从烟囱里悄悄地跑出来,和这天地间的寒气交织在一起,却半点不肯施舍给这个过路的女人。
曼姝凝神想了一番,她这次已经和方子清闹翻了。且不说方子清不会低声下气地道歉,她自己也不愿意原谅这个看轻她的男人,这次是一巴掌,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是两巴掌甚至更多呢?但她的心里也期待着这个男人,就算他狠狠地伤害了她,但是她还是希望他心里只有她一人,他能低一次头,不再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为何戏子就得被欺侮,就得被凌辱?这世界上浓妆艳抹的女人多的是,这世界上薄情寡义的人也多得是,为何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放在这些本来就不得已流落风尘的女子?
她的胸口突然之间也泛起了一股苦涩,她为什么要和方子清起这番争执?她虽然被男人以为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曼姝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曼姝好歹也是晋城名角,虽没有方子清腰才万贯,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她本来不用受老太太的那番气,也不必苦心孤诣地要守住自己的位置。她曼姝也犯了戏子的通病:情,不动则已,一动伤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是对方子清动了情的。方才他质问时她之所以如此迟疑,不过是不想自己输得太惨,太过真诚是致命的。她不愿意在男人面前太过于暴露自己的情感,这样迟早自己会成为感情的奴隶,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在那种情况下承认自己的情感,那么毫无疑问自己会被方子清牵着鼻子走,成为他的附庸。就如同今晚一样,给她一巴掌,将她逼到绝路。
她渴望方子清能给她一份平等尊重的爱,不是身体的迷恋,不是如同帝王一样把鄙薄的爱施舍给她。那种爱,低到尘埃里,她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