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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姝本来心情有些不悦，听见方子清一声一声的诘问，她心里也有些烦闷。于是几乎没有考虑过那翻身下床的男人的感受，脱口而出，没错，我的确是为了方家的主母之位才答应你！你方少爷向来在风月场中流连，竟还不知道这戏子的规矩吗？也会痴心妄想这戏子也会有真心这一说！
方子清的脸几乎气得煞白， 他回过头来抬手便给了曼姝一巴掌。曼姝捂着脸，血丝从她的唇角慢慢地透出来，她几乎震惊得没有反应过来。头脑里只是有嗡嗡的声音，她恍然想起了十年前还在家中的自己。父母都是老实的乡下人，却偏好男子，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地位却远远低于自己的弟弟。平时她不仅做所有的重活，还不能吃饱饭。没当自己耐不住饥饿，想从弟弟的碗里抓出食物时，无论是爹还是娘都会狠狠地给她一巴掌，就像方子清一般。后来遭遇大饥荒，双亲为了养活那个从小被惯成霸王的弟弟，竟然狠心把才10岁的她卖给当时也在逃难的戏班，只是为了换取一个馒头，也为了甩掉一张吃饭的嘴。她看见弟弟把馒头扔在地上，还一边跺脚。旁边的爹娘没有看她一眼，跟着弟弟离开了。她看见他们一步一步地离开，就这样，把她一个女孩子留在这天地之间，就像扔掉垃圾一样轻巧随意。
旁边的戏班班主拍了拍她的肩膀，旧事已去，何必挂怀，从此你得明白，一个戏子首先得是学会无情，才不会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曼姝看见他们的背影，点点头，从此也立下重誓，没人能在她的脸上再留下一道指印。
她抬起眼睛看着方子清，眼睛里的寒意让方子清也有些害怕。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曼姝，他眼见过俏皮的她，妩媚的她，阴毒的她，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眼睛里如此的没有神采，透出这样的光，那光里不仅有刻毒还有深深的怨恨。
她冷冷地笑道，怎么？你方少爷不是也自诩是个文明人吗？怎么也能做出这种伤发肤的事来？我曼姝虽然是戏子，其实也不至于如此低贱，能让人随意欺凌！你方才问我，是否爱你？我可以确定告诉方少爷，不必存着戏子也有真心的想法。我虽贪求荣华，但还不至于如此下贱。你这侧房，我不做也罢！
曼姝跳下床，往衣橱走去。方子清才发现这女人的确有气性，不过小小一巴掌，也能叫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狠心说下的那些话，的确让他心中有些刺疼。他不禁有些气血上涌，对着曼姝大喊一声，你若果真有气性，便可今晚就离开，实在不必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我的确在风月场中厮混已久，你们戏子这些把戏我还是懂的！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我方子清找什么女人没有，还至于会吊死在一个戏子身上？
曼姝没说话，她看着窗外，还尚且有雪花飘着。她一旦走出去，只有回到自己的寓所，风从窗子的小缝中透进来，她的头被吹得有些清醒，脸上还在隐隐作痛。她想起自己在南笙墓前的自得和神气，不禁有些心酸，谁能想到仅仅两月，自己就要从人人羡慕的侧室再度成为一个戏子呢？她不禁苦笑，果真如南笙所说，戏子在这乱世，果真如此步履为艰？
仅仅一会儿，曼姝提着箱箧出来。只是淡淡对着方子清说了一句，感谢方少爷照拂，就算这两月是露水夫妻，以后不用互相纠缠。
方子清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指节也捏得发白。他抬起眼对着曼姝，指着门，一句一顿地说，你今天如果跨出这门一步， 便不要想着能再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奉劝你还是别讲究你的什么气性！在我这里，女子还是服软好些！方子清的眼睛定定看着曼姝，他以为这女人就算再有气性，也不可能会舍得离开这方府的光芒万丈。他自恃懂得这个女人的心，他明白这方府主母的位置对她的吸引力有多大。他满心期待这个女人能服软，他的脸色甚至放缓了一些，眼里流露出一种骄傲，已经胜券在握的光芒。
曼姝看着方子清的变化，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悲凉。原来当初她以为方子清的爱有大半是真心的，在他的身上她没有看见他对戏子的轻视，她能体会到他对她的尊重，呵护。所以她才把一个女子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如今看来，他骨子里还是存着对她的轻贱，她不是愚钝的女人，也不是为了名利能牺牲尊严的人。在风月场中的这十年，她看透人情冷暖，看见过太多的戏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们失掉尊严，只是为了那些荣华，在人前能硬气地走着。
她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是要守住自己的尊严，还是要守住别人眼中的尊严？曼姝的手指不住地抓着衣袖，脸上的神色却从容得很。最后，她对着方子清轻轻地说道，我虽是戏子，但是也要脸皮，不是你方少爷想用拳脚招呼就可以的。我在风尘中虽说做着那不受人待见的事，但也没有何人能随随便便地对我如此。方少爷，你我之间就如此吧！我也再无话可说了。
只见那曼姝提着箱箧一步一步地离开，裹着大衣的她，不像平时那样时时仰起她的脸。整个人像是踏在云上，脚步虚浮，从房中投射出的灯光映出一道暗黄色的路，方子清眼望着曼姝走出去。他忽然很想走过去拉住她，给她低声细语地道一声歉，但是他的理智又制止了他。她不过是个戏子，你这般宠着她，来日她定会蹬鼻子上脸，不出三日，她一定会求着回来。一个声音在方子清的脑子里叫嚣着。但是同时，另一种感觉也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心里有种惶恐的感觉，这女人怕是不会回来了，那一巴掌伤她伤得够深。
方子清一直站在那里，半晌也没有挪动脚步。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追出去时，那一抹倩影早就已经不见了。茫茫大雪间，不知去何处找这一位叫曼姝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