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元月28日 星期一 晴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冷静只留给白天,爱上深夜,爱上一份任内心驰骋的自由。
夜深人静,是说给谁听?
韶光太匆匆,就凝神沉思那么一会,转眼已是月明星稀,想着要焚香后沐浴这白月光,听一朵莲的心事,转眼月已隐没,莲静若佛陀。只剩我,开始在夜的深处筑一方崭新的旧梦。
天幕,很远,声势浩大灿若彩霞的流星雨飞进我的视野时也不过如一朵烟花的零落。突然又觉得它很近,与夜是一个颜色,环顾茫茫触手可及。
我不会抽烟,却幻想着夜半从阳台上扔半支烟下去,袅袅娜娜的姿态,星星点点的光芒,燃烧着孤独的味道,随风舞动,明明灭灭间,以为看透的风景渐模糊,曾经模糊的印象却在暗黑中清晰。
冬夜的风是冷漠的,就象没有前缀没有后续的一句“晚安”,也是用扔的。然后,收到这两个字的人,一点也安不下来,交错双臂拥抱自己,在风里体会一些从前没有体会过的言语。比如:人生有飞扬,我飞扬不起来;人生有热闹,可是我热闹不起来。我可以逃离一切,但我逃不出这生命的苍凉,苍凉是飞扬与热闹之中的安稳与真实。
风里,传来火车离开的鸣笛声。不喜欢的才会选择离开,选择放手?像不喜欢硬邦邦的水果糖,不喜欢洋葱的味道。后来才知道,离开的,总是最不舍的,口是心非地说保重说自己会安好,转身就抹着泪眼却不敢回头。烟尘俗世,有时候是过不够,有时候是够难过。辗转反侧思考着答案,答案却卷进了一支接一支的要均开太浓的夜色而在意念中燃起的烟火里。
我不会抽烟,却被升腾在夜空的幽蓝的一个个烟圈呛到,呛回到那逝去的时光,流落在回不去的清梦。
那一个冬天的清晨,父亲叫醒熟睡中的我:下了大雪,快起来看!本已落木萧萧瘦径枯溪的村落是多么的饱满,生机。我们欢呼着在纤尘未染的雪陌上留下第一行脚印,父亲还那么年轻,我说话时牙齿还漏着风,我的齐留海剪下最完整的光阴,我的红围巾缠满记忆里的妥妥的暖韵。
白色,红色,之间还有第三种颜色。
花已冬眠的今夜,想起海棠。首度识之是十岁那年在父亲上班的南边的一个粮站。一树一树,一朵一朵,一瓣一瓣,紫粉,纯白,沾着清露,细细的阳光撒来,光与影一层一层地流动,枝桠与纤叶,一朵与一簇,那种自然随兴所营造出来的维度与层次,空茫与斜疏,孤独与拥挤,令人惊叹。
我第一次为这种高洁脱俗的生命静默的舒展而心生不安,第一次隐约感觉,美,原来是如此令人分心 ,如此令人手足无措,根本不可尽然拥有甚至是难以淡定描述描摹的。
后来,读了李清照的名阙: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她为美的遇见而频频举杯,醉眠醒来仍在惦念。
第三种颜色,叫做绝色。
美的事物,古今皆同。一次猝不及防的遇见,就是一次没有彩排的欣然,就是一次心灵的震动,哪怕只是一瞬间,然后你会一直记得,特别是记得那一刻的自己的心底怦然心动的感动。
我记得第一次吃酒心巧克力的甜醉,记得父亲为我们炸油条我第一次吃油条吃到饱的满足,当然,并非所有的遇见都是幸福的滋味,我记得骑自行车摔到池塘和在山上看到蛇吓得一步也动弹不得的没顶的恐惧。
而此刻想来,甜美也罢,惊恐也罢,都成了长大后专属于自己的嘴角一笑,觉得怎么样傻都可以并存为美好。年少的时光,追不回。只是有些时候,容颜老去,心还简单。
夜,还在走向冷寂与深浓。风动帘飘,思绪的脚步在内心的私密的森林徘徊。每个人大概都有这样一片森林,谁也进不去的。
一切都趋于稳定的世界,我还在相信前因,守着自己最初的无法言表的幼稚与朦胧,在不知岁月更改了多少次容颜的风餐雨宿中平静地走过。
潮湿的季节,私密的森林是灵魂的驿站,策马扬鞭,抖落一路的苍凉,只为浇开一朵玫瑰的暗香。
两手空空走过许多遍稻香弥漫的九月,还是未能丢弃百转千回后心携的余温。那方古砚一直寂寞,光阴的翰墨研磨好又风干,散了香又重添了杏花雨,研开一缕清风的洒脱。小桥流水的丹青旧事,淡彩的山峦,写意的天蓝,一直在一脉温柔中等待一个人的落笔。
记得许多年前看拉柏图的《会饮篇》,里面有一个关于爱情的寓意:人的身体是一个圆,有两个脑袋,四只手,四只脚。但人惹怒了神,神把这个圆一分为二,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被分开的人,会终生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直到相遇。两个独立的人发现彼此,遭遇了爱,爱为他们创造了共同的场景,被切开的圆才归于完整。
行吟山水,一梦千年。看罢莺飞蝶舞,又闻雨荷生香,穿越秋水长天,只任素雪盈肩。我仍在自己的森林里寻找鹿的影子,累了,只饮一口林泉清芳。一场年少遗落的故事,怎么践约等了半世的遇见?
容我再点一支烟,从阳台上扔下去,最深的黑暗里,一点微光就照得见我车厘子一样的红围巾,我的脸我的唇我的耳,都在与一重念记温柔摩梭。
命运的廊桥上,谁雕琢了深浅不一却精细缜密的烙印?风凋零了最后一片叶子的旋涡里,有人轻唤我:仍然是你?那一刻的悸动,是顿开的冰河,是热泪的盈眶。
仍然是我,仍然是你。冷,暖,在心手间传递。世外桃源,巴山夜雨,惊艳卷轴诗与画。
从此,我的森林,多了一行平行的脚印,草木生香,鹿鸣幽幽,半挂虹桥与半弯溪泉合成一个圆。是巜会饮篇》所言说的模样吗?
廊桥是筑梦的地方,也是梦安放的寄处。寻到了梦,我们还是会如桥下绿水上的帆影,互相有过停留与交集,却仍要划向各自的云水浩淼。
离开,是馥郁的忧,是再聚的盼。
从此,我的森林有了绚烂的色彩,比第三种更多,每一种,都叫做绝色。
我的天空幽蓝,窗口,多悬了一颗星,不落。
夜深人静,是说给谁听?夜深人未静,是我告白我的森林,说给你听,如果你也恰好路过,看见一支烟火从阳台上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