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阳如血,晚霞间飞过几只归鸟,长长一声嘶鸣。
高台之上,男子一袭红衣,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妖异的脸上不见半分表情,似乎完全忽视了庭中的杀戮。
“季琉钧,你会遭报应的!”
女子凄厉而尖锐的声音响起,却在下一刻被毫不留情地割断喉咙。
红衣男子的脸上忽地勾起一抹冷笑,却不看那女子的尸体,淡漠地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而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紧紧地扣住雕木的扶手,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
“你们苏家六年前血洗季家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才一开口,泪便簌簌地落下来,吐出的话却不带半点哭腔。
“苏小少爷,还不肯开口么?”
身着黑衣的男子将手中的长剑架上那一身素衣手捻佛珠妇人,冷冷地看着那跪伏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衣衫早已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来,脸上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平静,与那妇人如出一辙。
“四哥!你把药方交出来吧,我不想死!”
守着未寒尸骨的少女边哭边喊。
“季公子,”妇人缓缓出声,“六年前是我们苏家的错,今天之事亦是我们血债血偿。”
“季苏之仇,在于我们,无关药方,”
“也无关,风璇谷。”
素衣妇人始终不提半分让他放过苏家之事,季家一门二十余口,也只活下来这一对兄妹,她吃斋念佛六年,就是希望能减轻一点杀虐,可从知道这对兄妹活下来之后,她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凭什么?你们给我哥哥下的毒,凭什么不把药方交出来?”
小姑娘愤愤地擦掉眼泪,她听不懂那个妇人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们不想交出来药方。
她是不喜欢哥哥杀人,可是,没有药方,她的哥哥,要怎么活下去?
“小姑娘,”
那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一直沉默而平静的少年,突然缓缓抬起头,声音干净的有如二月的春风,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季琉钧的身上。
“交出了药方,苏家的人,就能活下去么?”
他说的平淡,却带了一些嘲讽。
“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啊!”
红衣男子低低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鹦鹉倒在了笼子里,连挣扎都未曾来得及。
“或许我真的会放你们一条生路呢,”
男子的话让一直哭泣的少女猛然抬起头,蓄满泪水的眼睛里迸发出光芒。
“四哥!给他吧!救救我们!”
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永远都得不到。”
“我要杀了你!”
小姑娘刚欲提起一旁的剑冲过去,手腕却被猛然握住,她回头看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啊,从六年前他抱着她逃出来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就只有他们相依为伴了。
他呕心沥血六年才有机会大仇得报,压抑了六年的毒却终于迫入腑脏。
哥哥啊,如果连你都要离开,那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
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划过她的脸庞,“哭什么,我还在呢”
闻言,泪却愈发汹涌。
季琉钧替她擦了擦眼泪,从椅子中站起来,然后走下台阶,走在这火红的夕阳下,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妖异。
苍白。
那是垂死之人的征兆。
他停在了少年的深浅,缓缓蹲下,直视那双平静的眸子。
“你的内心,真的如你的外表般平静么?”
幽幽的话诡异的无从分辨,少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下一瞬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似有什么利器打在剑上,少年不可思议地偏头,手捻佛珠的妇人缓缓滑落在地,颈间一抹殷红。
“然儿...”
少年闭上眼,地上的碎石扎进手里却不自知。
“苏然,你还是这么善良,善良的懦弱,我亲手杀了你娘,你却没有提剑的勇气,”
“呵,你甚至不知道怎么恨我”
“真是让人可笑的善良啊”
“我是真的想看看,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随着耳边声音的消散,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
“唰唰唰!”
“起火啦!祠堂起火啦!”
“救命!别杀我!”
“我不想死啊!”
“啊!”
......
紧握的双拳几乎要捏碎骨头,痛的有如噬心。
用尽力气挥出拳头,却被人轻飘飘地接下。
他该做什么?
他又能做什么?
苏然啊苏然,你还真是没用啊!
“交出药方,我给你一条生路,苏然,用你的本事活下来,我等你找我报仇。”
给你一线生机,是为六年前你曾为季家跪求三天三夜,终给我救出妹妹的机会,让她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苏然缓缓睁开眼,却有了泪光。
“琉钧,你说得对,我不知道怎么恨你,”
“我的善良一无是处,所以,”
“何必给我生路呢”
“血债血偿,这样的痛一次就够了,背负着仇恨活着,太累了,”
“更何况,从认识我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
“报仇这样的事,”
“我永远做不到”
“药方是风璇谷老谷主遗托,我没有资格把它交给你,苏家已亡,药方也会永远消失,所以,”
“恩怨到此为止吧”
季琉钧眸色渐冷,“你吞了绮沱散?”
还未有其他动作,凛然的剑气扑面而来,季琉钧被逼退了几步,一群护卫以苏然为中心围了过来。
白色的衣袂飘飞,剑影有如万千流光。
季琉钧推开扶住他的小姑娘,眯着眼睛打量着来者。
男子手执长剑,白衣胜雪,黑发如墨,淡然出尘,那般安静地立于满地尸首之间,几乎让人忘记了他手中的那柄长剑。
来者不善。
“这位朋友,可是要多管闲事么?”
“季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女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苏家的门前停了一辆紫色的马车,马车四周只有四骑,紫色的帘幕被缓缓掀开,走下来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
她掀开帘幕的间隙,隐隐瞧见燃香的炉鼎,以及一段雪白的狐裘。
青衣女子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地的狼藉和血腥,坦然地走进了庭院。
“我家主子欠苏少爷一份人情,所以,希望季公子高抬贵手”
“放过他?”季琉钧冷笑出声。
“不,”青衣女子浅浅笑着,“放过季公子自己”
“姑娘不觉得这话很可笑么”
青衣女子面不改色,“我们只把他带走,而且,保证季公子,没有后顾之忧。”
“姑娘似乎不太清楚我们的规矩,朱雀使的手下,”季琉钧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流转,“没有活口”
青衣女子依旧不曾恼怒,平平淡淡的话却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季公子不妨先听听我家主人的意思,绮沱散的毒源自风璇谷,而魔教与风璇谷从来都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季公子觉得,风璇谷会为公子解毒,还是觉得,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地方,能做出来解药,又或是,季公子觉得,自己,撑得到,那个时候?”
季琉钧的脸色不太好,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季公子把苏少爷交给我们,我们给公子珞珈山的甘泉”
“不知季公子,意下如何?”
珞珈山的甘泉,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件东西比它抑制毒性更有效了。
“敢问姑娘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拿得出珞珈山甘泉的人不多,想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马车。
车里面的人,很不一般。
青衣女子微微勾了勾唇,
“雪岭,华羲殿。”